窗前有一道风景。
一杆茎几片叶托着一朵不艳的花儿。
这株花是从母体分离出来的一小部分,主人将它植入花盆,放在另一个房间。一段时间,它却不能像自己的母亲那样开枝散叶,依然是这般模样,一杆纤瘦布满绒毛的茎,上面零散抽出几片嫩绿的叶,蜷曲着,似乎也并没有伸展过,充满睡意的惺惺娇儿一般。茎的顶端,那朵暗红色小花朵,看不到半点的尊贵血统,也没有丝毫诱人的馨香。惟有平展的花瓣儿遮护着下方那几个酣睡的嫩叶,那惟一可以窥见的生机。失去了和母亲一样的能力,它被主人移到了西窗。西窗,顾名思义,面向西的窗户。在这里,只有这株花,一道不亮的风景,点缀着寂寞的西窗。
西窗的确是寂寞的。主人们几乎不在这里驻足,自然也就没有人来为它浇水。但它却在这孤寂中活着,不颓丧也不热烈。
当夕阳凝聚了一天的余晖在西边的天空暂留片刻时,西窗迎来了“朝阳”。第一缕阳光缓缓爬上西窗,从窗棱到花盆,从花盆到花茎,从花茎漫过绿叶,最后艰难地攀上花朵儿,花儿蒙上了一层橘红,原本的暗淡终于略显了亮色。它终于抬起了头,睁眼看着西边的太阳,阳光当然不刺眼,所以它可以尽情地将这满天的光全部纳入眼中,尽管没有太多的热量,但它满足于这些太阳的恩惠,仿佛和夕阳相对的只有这西窗,和夕阳相遇的只有自己,天地间只有自己在享受这夕阳,这些光与热已经足够点燃它心中的火热。
它终于露出了一天中唯一的一次微笑,在微风中轻盈地舒舒叶子,点点花朵儿。夕阳笼罩下,西窗不再寂静,听,花儿在唱歌呢!刚刚归巢的鸟雀们听了这歌声,齐聚在西窗外的电线上,有时静静地缩着脖子听,有时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跟着附和,有时扑棱棱上下翻飞闻声起舞,好不热闹!作为这场盛会的主角儿,花儿欢喜而自豪地笑着,它愿为这些新朋友歌唱,尽管这些新朋友都是旧相识。
星星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夜空,淡淡的云游戏在其间,也会将月亮遮掩,轻纱一般,又编织着草间虫蚁蟋蟀的断断续续的鸣叫,一张悠扬的乐谱演奏着一个恬淡的梦。花儿面对夜的孤寂不再恐惧,夕阳的美好回忆遗留在它的脑中,那段欢乐时光难以忘记。主人的安排出于一个常人的本能,西窗是自己真正的天地,夕阳每天必来看望,鸟儿时常欢聚,这奇妙的孤独莫名地化成了安然。此时,空气中凝结出了丝丝水汽,浮在花儿上,花儿细细地品味着这甘醇的露水,淡然地睡去了。
从西窗向外望去是一座公园,公园里的花坛里种满了各式各样鲜亮明丽血统尊贵的花儿,西窗上的花儿每天在孤独时都会眺望那花坛。热辣辣的阳光肆虐地铺在花坛上,花坛中的花也放肆地享受这热量,甚至幸福地眩晕过去。它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眩晕只是体弱娇嫩的体现,人们都这么认为。所以时间一长,近乎所有的花儿都眩晕了。
等到游人散去了,夕阳笼罩了花坛,里面的花儿们便不屑这黄昏的光了。园工扯着粗长的水管鼓足了水漫洒在花坛里,花儿们贪婪地大口喝着清凉的地下水,腰杆一挺,叶子花朵一展,便又恢复了早先的模样,“病西施”的美貌只能等明天再现了。也许它们从未抬头看过西窗,也许它们从未发现西窗还有一朵怯生生的“灰姑娘”。“灰姑娘”却时常将它们作为自己单方面的朋友,后来它才知道,它们不需要自己这样一个朋友,自己也永远走不出西窗,走进花坛。黄昏的夕阳,夜晚的星空,清新的露水,日复一日,一生的孤寂加上内心的安然,总是可以满足自己了。
一天,接近傍晚的时候,花儿抖了抖身子,等待着夕阳的降临。今天早早吹起了风,西边的天一直拥挤着橘红色的云,却总不见太阳的踪迹。电线上的鸟雀早早排了一溜儿,喧闹着躁动不安,“吱溜”一声便有一直鸟儿直钻入云霄再也没回来。花儿朦胧的眼看着西方,良久,一缕金光从花儿脚下掠过,照在窗棱下,来了,来了!夕阳渐渐露出缝角,花儿兴奋地闭上眼,仿佛夕阳已经照在了身上,久违的温暖,幸福的歌声!
一声闷闷的雷鸣响起了,花儿惊颤着睁开眼,一个炸雷又响起,震碎了空气!那缕金光迅速退了下去,最终消失。一道黑线扯着一块墨黑色的卷幅滚滚而来,遮盖了整个天际。风变成了大风,狂风!炸雷紧紧地响着,玻璃球般的雨珠倏忽砸落下来,接着连成线,又织成一片,终于如泻了河堤一般倾倒下来,狂风卷着暴雨袭入西窗,花儿惊怖得颜色惨淡,主人,主人!
主人来了,叫骂着,手里提着拖把,面对房中满地的雨水,主人怒目西窗,愤然关闭窗户,“砰”的一声,险些震碎玻璃。花儿呢?窗棱上的花儿呢?经历孤寂终练就安然之心的小花儿呢?很不幸,可怜的花儿在窗户关闭的那一刻,已被撞下窗去,三曾楼的高度使它香消玉损!雨水冲刷掉了身上的泥土,洁白的根系盘旋缠绕,飘荡在水中,积水冲击着将它淹没,几片紧凑的花瓣儿离开了茎,流入了下水道,挺直的茎依然带着几片绿叶,叶子在水中逐渐舒展开了,开放了一片片淡淡的稚嫩的绿意,点染了这狂风暴雨下杂乱无章的天地。
第二天,雨过天晴,太阳缓缓升到天空中央,一切恢复原状。公园花坛里的花儿们又开始贪婪地吮吸阳光,雨中的痛苦经历早已遗忘,今天,它们依然美丽,游人依然欣赏他们。再看看西窗,永远紧闭着,不再开启,窗前的那道风景早已不在,它,出现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