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的家在陕西关中地区一小农村，说不上多穷，也说不上多富有，民风还算淳朴。村里的主要来源有两部分，一部分是庄稼地，另外一部分就是砖场拉砖搬砖。女人在家种庄稼，男人外出拉砖，分工明确，村里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日子也挺安逸。

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华子没有随其他同学去找工作，而是拉着拉杆箱踏上了回家的路，心里想着很快可以吃到妈妈做的水饺、面条、馒头，竟然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火车票是排了好几个通宵才排到的，站票。华子站在拥挤的车箱连接处，时不时的有人上厕所，时不时的有人吃泡面接开水，华子都不厌其烦的起身让道。还有时不时的看似有规律的“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让一让让一让”的标志性的喊卖声，华子已经条件反射了，听到声音就下意识的站起来让道。想想很快就可以吃到妈妈做的饭，就觉得也没什么，十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到家已经快晚上了，华子并没有告诉爸爸和妈妈今天要回来。家门大开，门厅里铺满了棉桃，爸爸和妈妈挑灯剥棉桃，有说有笑的，似乎已经看到今年的棉花可以卖个好价钱。

“小华快毕业了，这批棉花卖了后可以给小华买身像样的西服，毕业找工作时穿...”

"你，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叫你在学校等几天，卖了棉花就把钱给你打过去，暑假好好去找份工作，跑回家做什么”爸爸偶然抬头看到了我，严厉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慈祥。

“我想吃妈做的饭了”华子对着爸爸笑着说道。

“算了，孩子回来就回来了，让孩子回家吧”

“应该还没吃饭吧，你坐着，妈给你做饭去”。妈妈起身去厨房，灯光下妈妈羸弱的身影，佝偻的脊背，华子眼框湿润了。

“这张银行卡拿着，过几天运费就会打在卡上，密码是我的生日”

“把密码记住，万一哪一天我不在了，卡里的钱还能取出来... ...”

“你乱说什么呀。孩子今天刚回来，你就乱说话”妈妈从厨房急忙走出来。

凌晨两点，虽然爸爸已经很小心了，但开门的声响还是让华子听到了。

“爸，你做什么去？”

“我去装砖，然后送砖去，你睡吧，天亮爸就回来了”

“我和你一起去”

“... ..."

砖，红色的砖，用黄土烧制而成，一个砖一般是五斤左右。一个砖夹子可以夹五个砖，一般半个小时就可以把车装满，一车可以装近三千块砖，一个砖一毛钱，一车砖也就三百块左右，运费是三四十块。需要运到几十公里之外其它的村庄。农用四轮拖拉机装满砖之后最快的速度也就不到二十码，只有一个座位，座位周边没有挡风遮雨的设施，上方只有一块已经破破烂烂的帆布，座位两边各有一个四十厘米宽带圆角的车前轮挡泥板。每次和爸爸出车，华子都坐在这个上面。

四轮拖拉机一路龟速一路颠簸，天蒙蒙亮，一行车队停到了一个早餐店门口。以前每次都是爸爸和车队其他叔叔伯伯去吃早餐，华子说不饿，趁爸爸吃早餐的空档期，坐在爸爸的宝座上，想像着是自己在开车。

“跟你几个叔叔去那家店吃油条去，爸太困了，在车上休息会”

“好吧”华子不知道的是这个决定让他后半生一直处于后悔与自责中。

在小店门口的小桌子上，一群满身是砖灰，他们却说说笑笑，送完这一单，就可以拿到这一段时间的运费了，仿佛已经看到运费到手了，好拿回家给自己的婆媳管着。华子从小就跟着他们跑南跑北，自然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此时还没有婆媳罢了，但华子理解他们。

突然一声巨响打破了这和谐又宁静的画面，接着就是很多砖块由天而降，险些砸在他们身上。

“爸... ...”华子意识到出大事了，毫不犹豫的往爸爸停车的地方跑去。

十来米的距离瞬息而至。

“爸... ...”华子大声叫喊着。不远处看到有人在地上爬着“小华，小华”，急促的叫着，并用手不停的把身边的砖块拨开，似乎小华就在下面，应该是他感觉小华在下面掩埋着。华子跑过去，抓着爸爸的手“爸，我在这呢”，“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我的腿”，这时才发现爸爸的小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包着，感觉随时会掉下来。刚才爸爸只想着找自己的小华，完全感知不到自己的腿已经断了。

“爸... ...”，看着爸爸在地上痛苦的样子，华子非常后悔为什么坐在车上的人不是他呢。120救护车似乎总是很慢，每一秒华子的心都在痛，“为什么断腿的不是我，为什么...”华子痛哭着。

“你没事就好，爸也没事，一会到医院包扎一下就好了”爸爸咬牙忍着，用手摸着华子的头。

一周后，医院里。

“那天我以为我开车睡着了，然后把车开到沟里去了。睁开眼看见你没在我身边，以为你被埋到砖着下面去了”

“多亏那天换你下去吃早餐，不然真不敢想象”爸爸开心的笑着，看到我没事，他已经忘了断腿的疼，做手术的疼。华子扭过头，没让眼泪留下来。

他还是希望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他恨为什么平时都不吃早餐，那天为什么就去了，为什么不坚持让爸爸下车吃早餐呢；他恨为什么喝了酒还开车的人，为什么喝了酒还开那么快，为什么撞人的那个醉鬼肇事者一点事也没有，下了车还有力气逃逸... ...

暑假就要结束了。

“把这身西服拿着，毕业找工作的时候穿着”妈妈递过来一大号袋子。妈妈听隔壁村王婆家的孙子说的，找工作时一定要穿好，不然别人不给工作机会。妈妈从他那里打听到县城最好的西服的品牌以及店的地址。卖了棉花，加上爸爸拉砖的运费，这几乎是家里所有能拿出来的钱，妈妈毫不犹豫的买了这身西服，上面的吊牌还在：946块。

华子知道为了给爸爸看病，妈妈四处求人，去求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求他们借钱给爸爸做手术。不知道是妈妈的低三下四感动了他们，还是他们知道我即将找工作，会有钱还他们。不管如何，华子还是感谢他们能在这个时候借钱给我们。

妈妈用家里仅有的钱买了这身西服，华子拿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一个家的希望都在这身西服上，爸爸后续的治疗费在这个西服上，欠别人的钱也在这个西服上... ...

华子去医院和爸爸道别。

“是爸太无能了，不能给你更好的环境... ...”爸爸满脸自责。

“爸，妈。你们放心，我不会辜负你们，我会活出个人样”。

拉杆箱咯吱咯吱响的很厉害，华子大步走向了火车站。

深圳罗湖区人才市场，一个穿着土里土气的少年在四处排队投递简历。那个人是华子，他没有穿西服。那身西服， 还放在拉杆箱中。一次次的面试失败，华子害怕承受不住西服的重量，不想让它见到自己一次次的失败。

一个月后，�一个穿着西服的白领站在深圳罗湖区国贸对面深房广场的28楼。他就是华子，上班的第一天。

“妈，我找到工作了，我爸的腿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告诉我爸我找到工作了，让他放心... ...”拔通妈妈的电话，妈妈还没反应过来，华子一口气说了一大通。

... ...

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冰心

华子却深深的感受到了，感受到父爱可以让父亲忘记断腿的疼痛。父爱无声，却很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