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从前几乎不发朋友圈，最多只是偶尔转发个别链接应付一下。一是朋友少而且大多集中在公安的圈子里，二是他觉得私人的事情就应该私人一点，如果想分享的话给具体对象私信即可，何必广而告之。
后来他的朋友圈居然渐渐丰富起来，不过也全都是学术性公众号的研究成果。
他心里想的是应该给李大宝看一看，权且当作指点。“发送给朋友”之前犹豫了几下，还是点了“分享到朋友圈”。
当某天他意识到这种“并不常见”的不自觉行为时，时间上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已经变成了常见的自觉习惯，久到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而且他猜到大约李大宝都认真看过了，虽然既没有当面说过什么，也没在朋友圈有所表示，但是直接的工作过程中、怼林涛的谈吐中他都能察觉到。
那也就够了。他满意地想。
后来他渐渐发现自己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起来，包括工作时出奇的默契，对视一眼就能互相理解（用林涛的话说就是“你们这是脑电波在对话吗orz”），也包括会多花一些空闲的时间仔细翻阅朋友圈，特别是她的。
还包括工作或读书闲暇隔着办公桌静静注视她。偶然被她的目光碰上，他面色依然淡淡如水，但是心里却有点奇妙的温热。
她的笑容也变得不可思议的明亮。
有时候在解剖室里看见她埋着头时被灯光照亮的后颈，如同出水还带着露珠的新藕，修长莹白，充满了唇齿间想象的清甜。站得近时还能闻到她洗发水的香气。
有时候在现场看着她蹲在那里观察的样子，小小一团，发顶还毛茸茸的。他只会轻轻拎起她远离最危险和最脏乱的地方，然后看到她不甘心地揉揉挺秀的小鼻尖。
有时候在吃饭时看到她满脸欢畅地大快朵颐，被油光点亮的嘴唇轻快地跳动着，眼眸里都是春花烂漫的笑意。
……
这些时刻他发现自己的嘴角不再需要强行摆出笑的样子，而是伴着愉悦的心情下意识扬起。
他就意识到自己不对劲。这种奇怪的情绪虽然很不寻常，但是并不令人抗拒，而且痒痒的、热热的、酸酸甜甜。
他的自我检讨在自己生日那天终于戛然而止。那天李大宝穿了条浅青色的连衣裙，清爽得像青柠味的薄荷糖。她第一次为他庆生，总有点惴惴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她准备了生日礼物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蛋糕，差不多就够他俩和林涛吃。
他没有说那是自从父亲离去的惨伤雨夜后他头一回把生日过成了生日。他抗拒了十几年的习惯突然就积雪遇春融化。
他把她的礼物放在了自己的窗台上。那是一个对着月亮笑嘻嘻的小熊摆件，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灯，不很亮，但光线橙黄色，柔和而温暖。
他那晚睡不着，注视着那笑得没心没肺的小熊，忽然心底一片清明。
她确实是一个非常周到体贴的搭档。虽然平日里做事有点男孩气，喜欢吃大排档路边摊，但涉及工作从来都冷静缜密，其实她的桌子始终是干净整洁的，解剖习惯也是井井有条。
她真的是冰雪聪明，心思晶莹剔透。既能迅速理解他含而不露的意思，也能以妥善的方式解释给林涛为首的很多其他人听懂。
为了案件侦破而把夜熬穿的日子里，她是及时出现在桌角的热茶，是放在暖气片上的一块鸡蛋饼，是悄无声息递过来的整理报告，也是他凝视里一个纤弱的侧影。
所有他因为性格而疏忽、遗忘、懒于说明的地方，都被她一点点悄悄填补上。
就像她在填补他的生命。
想通的时候，他觉得有点口干舌燥，暗含着一丝毛头小子的羞赧。
后来就听到了损友林涛关于“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调侃。
法医是他们共同的信仰。在这个楼台之上，再没有人会比他更靠近她这一弯新月的了。
这天据说是几十年难遇的“超级月亮”，朋友圈到处都是晒照片的。
秦明看到李大宝也发了一张。
透过冬日瘦骨嶙峋的树枝向上，月亮就像树尖的一颗饱满的果实。因为对焦的关系，月很远，树很近。
配文极为简练，“明月”。
只是一个充满意境的摄影作品，却因为林涛的评论歪了楼：“到底宝爷，毕竟‘明’月[坏笑]！”
接着后面龙番市警局同事们乐此不疲地复制粘贴排起了队形。
李大宝抗议性的回复显得有些无力。秦明都能想象她鼻尖红红、仰着脸争辩的模样。
他想了想，也打开了自己的朋友圈。
也发了一张照片，是从他的窗台望出去的角度，笑嘻嘻的小熊很近，天上的月亮很远。
配文也很精简，“楼台”。
然后顺手去给李大宝点了赞并成功地为她解了围，那边的评论戛然而止。
因为警队内部群已经炸裂了。
次日，林涛比任何一天都积极地早早跑到法医科，脸上表情非常精彩，坏笑、好奇之外，还有“我早就说了有问题”和“可算没辜负我的期待”这样挤眉弄眼的得意。而且冲着李大宝问个不停，完全把秦明的眼刀扔在脑后。
李大宝虽然面颊生粉，但义正辞严地堵住了林队长的八卦之口。以她玲珑的心意，肯定第一眼就看懂了他的意思。她不说，是因为看出来他不想说。秦明脸上的线条也温柔了几分。
“老秦那可是首次发私人朋友圈喂！这么有意义的事情，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林涛还在锲而不舍。
“他不是首次。”李大宝果断回复。她平日里嫩白的肤色已经染上了胭脂，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星子落在里面。她的语气轻和而坚定。于是秦明笑意更深，专注地望着她。
“嗯。”我之前转发的每一条都是特定为你。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林涛又贼笑着大呼小叫起来，但他已经无意去听了。
阳光照在大宝的身上，她眉眼弯弯，眸色深深，笑容融融。
好像一个美丽的新娘子。他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