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女生、16岁的单妮不知何故从学校教学楼楼顶一跃而下,送到医院时,全身骨折,濒临死亡。小镇医院在小说的叙述者傅浩淼母亲央求下,死马当活马医地给单妮动了手术,终究回天乏术,女孩死在医院里。
单妮的爷爷、傅浩淼的三叔是村长,是篼头村明事理的几个人之一。单妮全身被白布遮盖只露出两只脚躺在医院走廊里的推床上时,学校的校长禹怀山带着几个校领导以及单妮的班主任来到了县城,几番客套的言语来往后,禹怀山对三叔说:“学校负责所有的医疗费用、丧葬费用,以及出于人道精神,给予家属一定数额抚恤金”,三叔替单妮的爸爸、自己的儿子三凿答复:“做事讲道理,做人凭良心,学校能这样做,我也不好有什么意见。”
单妮的死,就这么了结了?写过《天体悬浮》的田耳,会满足于这样匆匆地打发掉单妮之死?当然不会。此时,故事才讲到第24页,整篇《一天》,占用了《思南文学选刊》2017年第6期的77页!
接下来,《一天》要做什么?接下来,田耳用50页,给我们上了一堂逻辑课。
范培宗老师代替学校跟单妮的家属谈定的费用是,医疗费马上结付,丧葬费2万,抚恤金4万。在外打工的三凿大概听闻过医闹这个词和这件事,咕哝着什么,被他父亲、三叔劈头一句“人是自己跳下来的,学校没有责任,他们能这么做,对得起人”。再一次,单妮之死像是尘埃落定了。
不过,已经读完了小说,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情节有反转。不知道读者诸君看过我如上所述的单妮之死,有什么样的判断?我是同三叔一样,觉得学校的态度和处理方式完全没有问题。可是,跟着田耳的描述将单妮之死的《一天》读到结尾处,我不得不承认,在故事讲到三分之一处出场的单妮的三叔,以及更后面出场且戏份不多的单妮的姨婆杨秀环、同村女孩晓彤,让我心服口服:他们哪里是在医闹?他们是在“据理力争”。
因为有探头,学校可以举出铁证,单妮跳楼跟学校没有关系。但是,五叔的逻辑线根本就偏离了学校有没有责任。以学校有没有责任为依据来议论单妮之死,学校愿意拿出多少钱都合情合理。可是,狡黠的五叔一出场就将争讼的焦点偏移了,变成了将一个16岁的豆蔻少女,与4万5千元人民币之间画上等号,合适吗?
怎么会合适?至此,田耳请五叔代言成功地将学校与单妮家属的矛盾,从学校有没有责任转移到一个16岁的少女的一条命价值多少。于是,“上月永靖县有一个死的学生……后来学校赔了23万”这一医院里一个看客的旁证,印证了学校想要快速了结此事的心虚之处。如此一来,五叔纠集来一群村民要挟学校不要钱要一个活人,就变得不是无理取闹而是“据理力争”了。
大概觉得,仅一个五叔来将歪理辩成了顺理成章还不够精彩,田耳稍一使劲,又放出了个曾经以环保为名从篼头村赶走一家化工厂的女人杨秀环,“十二万,你女儿一条命。你咽得下这口气?”不要说单妮的父亲三凿了,即便是读者你我,如若不知事情的源头仅看杨秀环的这一句煽动,岂有不跃跃欲试要与学校讲理的冲动?再回头看学校初始允诺的远远少于12万的那一点钱,那真是当三叔、三凿父子太好糊弄了。
有了这样的心理暗示,晓彤出场的时间再少,也必然获胜,因为,所有《一天》的读者都会站在她一边为单妮家的利益跟学校死磕。不要说傅浩淼捏住了学校似是而非的短处,就算学校没有一点点问题,最后以二十一万落槌单妮之死,我们都觉得学校的诚意不够。
可是,合上田耳的《一天》再回想单妮之死,学校每天开门迎接上千名的学校,一个女孩悄悄爬上楼顶一跃而下亡了命,学校的责任到底在哪里?我只好颓丧地认可,自己被田耳强劲的逻辑推理能力“诱捕”了。
单妮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叫双洁,8岁的时候被弟弟一推颅内骨折,因为大人不太在意,延误了救治时间,命陨。8年以后,单妮自杀身亡,她们的父亲三凿居然拿出双洁死在医院里的往事为单妮的死亡赔付加持——你的女儿被你的儿子推下山坡,颅内骨折后你们做父母的没有及时送医,导致死亡,这跟医院有什么相干?但是,田耳活灵活现地呈现的篼头村人的行事逻辑,硬是将死了8年的双洁,成为妹妹单妮之死获取更多赔付款的有力佐证。
读完《一天》,内心郁积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懑,倒是用了数天也不能化解。这大概是田耳写作《一天》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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