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鬼,有些鬼一辈子安分守己,有些鬼却妄想冲出牢笼,禁锢灵魂。
八月的天气是个魔鬼,闷热得能让人窒息。刚从写字楼迈出来几步的苏月,浑身就像个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冰块一样,密密麻麻的汗珠悄无声息的冒了出来。
“靠这鬼天气还没完没了了,”苏月暗叹一声,径直走向写字楼旁边不远处的商场。
商场的空调开得很足,浑身松透了不少,苏月的心情也轻松了很多,去星巴克买了一杯冰美式,捧着饮料一边逛着,一边想着这两天的烦心事。
其实她以前是不爱喝这种太苦的味道的,自从和周思凡在一起后,她便开始很没志气的在许多事情上向周思凡靠齐,他喜欢吃的东西,他追的剧,他爱穿的牌子……包括他喜欢喝的黑咖啡,她小心翼翼地生怕漏过他生命中的任何一点痕迹,“是啊,他可是我一直崇拜的男人呢”,苏月心里默念着,但是也就是这个她最崇拜的男人,已经半个月没有联系她了呢,想想上一次联系,还是苏月主动发了个沙雕段子过去,两个人维持了不到10分钟的尴尬对话以周思凡工作忙的信息画上了句号。
“这一次我才不要再主动呢,大不了就分手,”苏月气恼地捏了捏拳头,转念就觉得窒息般的心痛,跟外面那要吃人的天气一般,苏月烦躁地想把这堆乱七八糟的情绪绕成团通通丢进垃圾桶里,要是可以的话。
不知不觉她就逛到了商场四楼,上班坐了一天的腰有些酸了,苏月趴在走道边的围栏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陌生人,粗鄙地猜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
就这样目光落在了左手边距离她不到五米的一个中年男人身上,那个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身材干瘦,身形很高,穿了件黑色带白点的短袖T恤,发灰的颜色明明白白地展示了它被使用的年岁,一条皱皱巴巴的深蓝色牛仔裤,一头凌乱泛着油光的头发,配合着那张惨然不乐的表情,整个人写着一个大大的‘丧’字。
人大概都容易对比自己看起来更惨的人产生好奇心吧,迫切地去挖开别人的伤口,装作感同身受般唏嘘一阵,再将其当做下酒菜一样在聊天时作为被听众关注的资本,直到其被广而告之不再受用罢。
中年男人突如其来的动静彻底打断了苏月的思绪,一系列的动作让她卡在喉咙里的尖叫被堵得严严实实,在她终于意识到中年男人的目标是翻过那道栏杆以一楼地面为目的地时,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着男人的方向冲了过去,伸长了双臂够向已跨过栏杆的男人,最终划过指尖的是那劣质T恤的衣角,带着它主人的温度,轻轻地又重重地从苏月的指缝中穿过,像极了电影中的慢镜头,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下落中男人泛着油光的头发翻转的弧度。
大概就差了0.5秒吧,就差0.5秒她就可以抓住那个男人了,她是离他最近的人,她以为就像横穿马路时面对急驶过来的汽车她加快速度走的那几步一样,她以为她够快了,快到足够抓住那个人。
周围的一切仿佛在进行慢动作播放,直到轰隆一声一切梦境都被拉回现实。经过自由落体的身体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迸射出鲜红的花来,绽放在光亮如玉的白瓷砖上。
此刻的苏月彻底瘫坐在了地上,脑袋闹哄哄的,想装下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装不下,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可以确信的是周围来了很多人,七嘴八舌的很吵,她很想听清他们说的什么,却什么也听不清。
过了不久,许多穿着制服的警察和消防员过来了,封锁了现场,看热闹的人们在封锁线外围得密密麻麻,有两个警察来到了4楼,向围观群众了解情况,试图找到目击者,最后一名警察从拥挤的人群中把依然瘫坐在地上的苏月扶了起来,带她来到商场的休息室,完全懵圈的苏月从另一名警察的口中大致了解到那名男子已当场死亡,死因是家庭纠纷。此刻的苏月才渐渐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了半分,颤抖着嗓音向警察讲述了事情经过,描述到她目睹男子从围栏翻过去的时候,苏月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我……我想救他的,我真的想救他的,可是我……我抓不到他,就差一点……就一点,我就抓住他了!”此刻苏月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五官因情绪激动扭曲到了一起,双手胡乱揉搓着本就蓬乱的头发,瘦弱的身躯颤抖得厉害,两位民警见状,赶紧过来安慰了苏月一会儿,待苏月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民警提出要护送她回家休息,苏月一向是个内敛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太愿意麻烦别人,刚才的情绪失控实在是因为刺激太大,这会儿缓过来一点儿了忙低头向民警道谢,之后就自己回家了。
等苏月回到她那个潮湿拥挤的出租屋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她抬头环顾了一下这个她住了快三年的房子,泛黄的墙壁上还留着之前某位租客画的涂鸦,靠近地面的墙皮已经零零碎碎的掉了好几块了,还有几块豁着口子,欲掉不掉,像极了人受伤的心,明明还在却仿佛缺了几块,地板的颜色明明白白的展示了它被使用的年份,还有些边角已经翘起来了,让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房间里除了床,衣柜,和窗户边的一张书桌,就再也没有其它家具了,即使这样,能活动的空间也是小的可怜。外面的公共卫生间此时正有人在里面洗澡,哗哗的水流声透过完全不隔音的墙壁传了进来,上厕所洗澡都需要排队的这些事情她如今早已习惯了。苏月不是不想去租环境好一点的房子,可是在H市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就苏月的那点儿工资,每个月节衣缩食也只能租到这样的房子。
苏月看着这个冷冰冰的家,一种熟悉的窒息感再度袭来,这个感觉同上一次和周思凡冷战的那天晚上一模一样,同一个人淋着暴雨回家的那个夜晚一样,狭窄的空间压抑得她身体里的每根血管似乎都在爆炸,整个房间像个密闭的牢笼一样,她想逃离,疯狂的想逃离,仿佛被谁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她想喊,想放声哭,可是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更可怕的是她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那个男人的脸,苍白,凄冷,明明是不经意的一瞥,如今却如画面定格般在脑海里放映。
小的时候,一块糖就能乐得开出花来,前一秒泪如雨下,后一秒就能眉开眼笑,快乐和悲伤切换自如。长大后,快乐是一件越来越昂贵的东西,不是没有,只是大多不够真,就连悲伤都不敢在人前展现,微笑着说我没事,然后一个人夜深人静的时候蒙着被子颤抖着不敢哭出声来。
苏月拨通了周思凡的电话,她希冀着这个男人能够给她一些安慰。
一阵忙音。
苏月不死心的重拨了一个,那个熟悉的声音终于顺着网线穿了过来。
“喂,月月,我在加班,有事吗?”
“我…………”,苏月语塞,“没事,你忙吧。”
“好”。
苏月看了一眼手机,通话时间显示9秒,比上一次通话多了一秒,呵呵,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这种名存实亡的恋人关系了呢?好像打一开始就是她各种热脸贴,罢了……
一夜无眠。
失眠的日子数不清,可是像这样一整晚眼皮都没合过的只有这一次。顶着浑浑噩噩的脑袋去上班,一杯美式不加糖,每天的续命法宝。
不到午饭时间苏月就从写字楼出来了,手中多了一个纸箱,经理的咆哮还在耳边回荡,持续的失眠让她近两个月在工作中出现了多次大大小小的失误,最终以今天她给客户的方案书少写了一个零划为终结。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呢,好吧,正好回家补觉吧。
这一觉倒是睡到了晚上,梦里面穿插着各种画面,周思凡的脸,经理的脸,那个男人血肉模糊的脸,声嘶力竭地冲她喊:“为什么不救我”……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睁眼,时间静止,屋内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屋外有着不属于她的嘈杂,顿时心空落落的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
有人说,如果一个人住,千万不要在下午时睡午觉,一觉睡到六七点等你一睁开眼,看着朦胧黑黑的天空,看着空荡的房间,会有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孤独在那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
一夜无眠。
苏月瞟了一眼房间的那扇窗,额,三楼,不够高,她可不想变残废。
苏月打开手机百度,先后输入了两个问题,‘抑郁了该怎么办?’‘遇见可怕的事情后应该怎么调节’?答案都差不多,无非是找朋友家人好好聊一聊,找专业的心理医生寻求帮助等等。
苏月翻开手机通讯录,来回翻了几遍,发现一个能打电话求安慰的人都没有,再看看通话记录,上一个来电是移动10086,呵呵,这个世界上能记得自己的估计只有10086了,苏月苦笑着,这些年一个人在异地,身边的朋友都渐行渐远,老家的父母年事已高,除了每个月打回去的工资,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交流了。
连续几天的失眠已经让她困倦不已,趁着白天光线亮些还能勉强睡一会儿,苏月戴上耳机,手机里播放着熟悉的阿妹的歌,闭上眼睛酝酿着睡意。
你尝过的那些甜头
都是寂寞的果实
那是活生生从心头里割下的我
一块肉像一个赠品
从来都不假思索
你锐利我就腥风血雨
洋洋洒洒当个写手
…………
“你、为、什、么、不、救、我?”男人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苏月还没看清他的长相,他就已经闪现在她的面前,同时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为什么,啊?”“为什么……”男人的瞳孔散发着青色的火焰,扼住咽喉的手更是加重了力道,一场力量的悬殊显而易见,苏月拼命拽着男人的胳膊,奈何力量太弱小,在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徒劳必死的时候,猛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白色的天花板,霎那间清醒了过来,原来都是一场梦而已。
多希望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梦啊,生已不易,活着更是艰难,苏月睁着大大的熊猫眼,眼神空洞似一望无际的荒漠,眼皮却是再也不敢闭一下。
一日,H市某报纸报道了一件新闻,某商场一年轻女子在四楼将一中年男子从围栏推下摔到一楼,该男子后送医院抢救,目前确认已无生命气息,后经初步核实,该女子与逝世男子无任何关联,且该女子正是五日前同一地点另一自杀坠楼男子的第一目击者,报纸上附着一张照片,带着手铐的年轻女子被民警押送着,眼神空洞,脸色煞白,嘴角微微上扬,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被寄居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