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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升初的那个暑假,一个极其平常的下午,李振雷正趴在客厅的凉席上打魂斗罗,凉席直接铺在地上,身下的青石地板砖散发着丝丝凉意,他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正因为无法打通最后一关而倍感烦躁。母亲正在厨房里做饭,油烟从窗户里飘出,夏季炎热的天气让她的额头上不住地渗出汗珠。
“哎呀,又死了!”李振雷抱怨了一声,抓起了放在一旁的汽水。
“雷雷,别玩了,一会吃饭了。”
“哦,知道了。”李振雷答应了一声,关掉了小霸王。
母亲把碗筷摆在了饭桌上。
“我爸呢?”
“你爸晚上不回来吃了,不用等他了。”
李振雷刚刚坐下就听到大门被“嘭”的一声推开,接着院子里就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那人还未进屋就在院子里着急忙慌地大喊:“坏了!嫂子!我哥出车祸,人没了!”
李振雷手里握着筷子不知所措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二叔,还未从他刚刚的话语中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盘子从李振雷母亲的手中滑落,碎了一地,母亲愣怔地睁大了双眼,然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李振雷的父亲并没有正式的工作,平时专门替人要账,这是一份回报高但是收入非常不稳定的工作。在从一家工厂要账回来的途中发生了车祸,连同司机在内两人当场丧生。
突如其来的噩耗给以这个普通的家庭沉重的打击。葬礼结束之后,李振雷的母亲整天躺在床上,时而放声大哭,时而小声啜泣。李振雷则被二叔接走,暂时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那一阵子的李振雷经常在黄昏的时候一个人偷偷跑到坟地里,站在父亲的坟前,眼泪像洪水决堤一样无法抑制地大哭。他想念自己的父亲,但是他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一年是2006年,李振雷十四岁。
半个月后。
西水村外面的田地里,两个小孩正躲在一处壕沟内,壕沟足有一人多深,里面堆积着两座土堆,是之前村里人挖养鱼池因废土无处倾倒而随意堆积在这里的,却刚好隔出了一段隐秘的天地。
“他妈的,不是让你看着火吗?都快糊了。”二林朝大胖骂了一句,赶忙把红薯从火堆里扒出来。
大胖有些不情愿地把视线从二林手里的游戏机上移开,支支吾吾地说:“没……没糊啊。你让我玩会儿。”
“起开起开,等我死了再让你玩。”
“你都死了好几回了……”大胖小声地嘟囔。
壕沟边缘传来脚步声,两人抬头望去,与他们年龄相仿的一男一女正站在那里。
“雷子呢?”二林脱口问道。
两人摇摇头,随即蹲下身子,顺着壕沟的边缘滑到了底部。
“这都半个多月了,咱们怎么叫他都不出来,雷子不会有事吧?”大胖问道。
“这不废话吗?你爹死了你不难受吗?”二林把快没电的游戏机还给了大胖,开始扒拉已经烤好的红薯。
红薯已经被烤得裂开了,香甜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二林挑了一个最大的放在了大胖的面前,转而又去拿另外几个。
他把一个红薯递给刚来的那个女生面前:“给,又又,这是你的。”
“宝来,这个给你。”然后二林把最小的一个留给了自己,接着又调侃了一句:“你这个名字到底咋取的?你叫宝来就算了,你们家还姓钱,太财迷了吧。”
钱宝来白了他一眼:“你管得着吗?”
大胖很快就啃完了他的那个,伸手便要再拿一个。“啪”的一声,二林用木棍打在了他的手上。
“你他妈给陈晓留点。”
又又皱眉说:“他想吃就给他呗,陈晓能不能出来还不一定呢。”
“没关系的。”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给大胖吧,我不吃。”
几人抬头望去,一个身型十分瘦弱的小姑娘正站在那里,她的皮肤十分白皙,和周围的土地有些格格不入,头发扎成了马尾,五官纤细而且精致,从远处看,简直像是一个洋娃娃。
陈晓弯下身子,扶着壕沟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准备滑下去。二林赶忙站起来准备去扶住她。
“都以为你出不来呢。”
“嗯,爷爷让我做完作业才能出来玩。”陈晓轻声地说道,她的声音里总是透着一种有气无力而且小心翼翼地试探,好像唯恐声音大一些会惹恼了对方。
众人一头雾水:“作业?哪来的作业?”
“是爷爷布置的七年级上学期的预习作业,爷爷让我抄完古诗才能出门。”
几人有些错愕,用十分不解的眼神看着陈晓。
“给,陈晓,凉了就不好吃了。”二林把红薯递过去。
“没关系,给大胖吧。”
大胖闻言,从二林的手中夺过红薯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几个人围坐在地上,宝来看了一圈其他几人,先问道:“明天我们还去不去啊?”
“去,必须去。”二林斩钉截铁地说道:“明天一定要把雷子叫出来。”
又又说:“可是我们天天去喊他,都半个月了,他还是不出来。”
“所以才更要去。”
陈晓低着头轻声说:“也许雷子不希望我们去打扰他。”
其他几人沉默不语,二林想了想:“总之还是要去。”
“那明天我们去哪啊?”
二林嘿嘿一笑:“明天我们去掏水鸟蛋。”
“水鸟蛋?”
“就在村外鱼塘边上,他们上回就有人捡到了。”
“几点集合?”
“明天上午十点,雷子家门口集合。”二林像是一个队长似的说道。
类似的“会议”最近每天下午都在这处隐秘的天地里上演。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夜色开始侵袭大地,星光初显,村子里已可见到灯火。几个人用土盖住了残余的火苗,准备起身回家。
“明天十点,别忘了。”在路口分手时,二林嘱咐其他几人。
“好。”
“放心吧。”
“忘不了。”
西水村是北方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村子,这几个孩子也是村子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孩子。
大胖,原名叫毛世荣。父母都是跑运输的,一年有360天都在路上,只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待几天,大胖从小就是跟爷爷奶奶长起来的。之所以叫他大胖,就是因为他太胖了,他有着完全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体重。据他自己说,是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重病,用的药里面含有某种激素,导致他病好以后体重飞速地增加。大胖很憨厚,从不给大人惹麻烦,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一笑起来肥胖的脸上眼睛就成了两道缝。虽然没有父母的陪伴,但是爷爷奶奶也从不吝惜对他的疼爱,加上父母对他物质上的弥补,大胖脸上倒也见不到什么苦丧的神情。只是父母不在身边,在孩子群里难免受些欺负,再加上大胖总是拿出一些其他孩子见都没见过的零食或者玩具,难免惹得小孩子眼红。时间久了,就有小孩子动了歪心思。每次东西被抢走,大胖也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事后如果家里人问起东西去哪了,他也只说丢了。直到有一次二林替他出头,这种情况才没有再发生过。而大胖也从此仿佛成了二林的“尾巴”一样,两人形影不离。
宝来应该是他们中个子最高的。还未进入初中,已经开始青春期发育,一米七的身高让他在同龄的孩子中显得鹤立鸡群。宝来也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还未记事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母亲远走高飞从此杳无音讯。宝来对于母亲没有任何印象,对于母亲这一词汇也没有什么概念。父亲当时把宝来托付给了爷爷奶奶之后,就独自一人去了南方闯荡,一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又又”其实是二林给取得外号。又又原名叫杨双,十岁那年,父亲跟在外面打工认识的发廊妹跑了,从此下落不明。又又母亲性子烈,当然不会忍气吞声,带了一帮娘家人去又又爷爷家里闹,但是老两口也不知道儿子到底去了哪里。眼看也没什么结果,又又母亲就把又又接了回来,改名叫于双,从此与又又爷爷家划清了界限。母亲把又又托付给了姥姥姥爷,一个人去了外面打工。
陈晓的父母都是工地的农民工,常年待着工地上,哪里有活就去哪里,像是迁徙的候鸟一样。这个工地没活了就去下一个工地。陈晓还有一个弟弟,叫陈星。姐弟俩平时就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陈晓的父亲还有一个哥哥,也就是陈晓的大伯。爷爷奶奶上了年纪身体都不好,所以陈晓的大伯也时常帮衬着照顾姐弟俩。陈晓很文静,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说话也是轻言轻语,让人感觉唯唯诺诺。但是陈晓的学习却很好,加上爷爷对她管教严格,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毕业考的时候,陈晓取得了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老师本来也劝陈晓家里,让把孩子送到县里的重点初中去上学,但是由于高昂的食宿费用,最终爷爷奶奶还是没能同意。
二林原名叫郑志林。二林的个子很矮,与陈晓差不多。之所以叫他二林,是因为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二林是他们几个当中唯一一个家庭完整而且父母还守在身边的人。二林的父亲就在离西水村不远的一家钢厂上班,工作是“捅大眼儿”。这是一份高薪但非常危险的工作,需要穿戴厚重的毛毡和手套。工作内容就是把从机器中刚刚炼好送出来的钢条拉出来送到一旁淬火。刚炼好的钢从机器中出来时还散发着灼目的红光,所以动作必须非常快,而且要非常小心,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烫掉一块皮。二林父亲的脾气十分暴躁,而且喜欢喝酒,喝多了就拿二林出气,再加上二林本来就顽皮,每次闯祸总免不了一顿拳打脚踢。二林可以说是从小被打大的。姐姐比二林大五岁,很早就辍学不念了,现在在一家编织厂打工。母亲是十分本分的庄稼人,对姐弟俩没有什么期盼,只希望平安就好。
加上雷子就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全部成员。他们几个同年出生,又同村而居,虽然不同姓,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可是整日混在一样,彼此之间也好似有什么东西相互牵连着了。
第二天的计划如约进行。一大早吃完饭二林就出门了。他先去了其他四个人家里,然后五个人浩浩荡荡地向雷子家出发。八月末的上午,太阳的毒辣初显苗头。
几人到了雷子家门口,二林“咣”的一脚踢开了雷子家的大门:“走啊,雷子,掏水鸟蛋去啊。”
雷子爷爷在屋里闻声骂道:“二林!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用脚踢门,下次我告诉你爸去。”
二林嘿嘿一笑,几个人鱼贯而入。雷子正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小说,标题上写着《坏蛋是怎么样炼成的》。
“雷子。”
“雷子,我们来了。”
“走啊,雷子,暑假都快结束了。”
雷子躺在床上,视线从书上移开,看了他们几眼之后,翻了个身,冷淡地说道:“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几个人站在床前,面面相觑。他们看着雷子翻过去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二林见到雷子这个反应,想都没想就“嗖”的一个箭步窜上了床。其他几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二林已经跳到了床上,一把夺过了雷子手里的书。
“走吧,天天闷在家里,多没劲啊。”
“书给我!我不去!”
“走吧,走吧。”二林一面说一面把雷子往床下推。
“我不去!”
“抓住他的腿,把他抬出去!”二林命令似的说道。
大胖,宝来一人抓住一条腿,把雷子从床上抬了下来。
“抬出去!”
几个人抬着雷子就往屋外走去。
雷子一边挣扎一边喊:“我不去!放我下来!我不去!”
雷子的爷爷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雷子跟我们出去玩了,您放心吧,爷爷,天黑前准回来。”
陈晓走在最后面,轻轻地关上了院子的大门。
雷子似乎放弃了挣扎,泄了气似的说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放我下来。”
几人嘿嘿一笑,看着雷子。
“出发!”
几人像是打了胜仗一样,兴高采烈地往村外走去。雷子无精打采地跟在他们后面。
西水村并不靠海,一条河绕村而过。村民多以种地为生,但也有几户人家开动脑筋搞起了水产养殖。说是水产养殖其实并不恰当,无非是雇几台挖掘机挖一个大坑出来,引水进去,养些鱼在里面。西水村外面大大小小遍布着七八个养鱼塘。鱼塘大多水不深,若是成年人,最深处也不过没到下巴。大一些的鱼塘周围遍布着成片的芦苇,长有一人多高,一走进去便没入其中。风一吹,成片的芦苇便发出静谧的“沙沙”声,甚是悦耳。村里的小孩子总喜欢成群结队来此嬉闹。但是家里大人总不免警告,禁止下水游泳。
几人来到村外一个较大的养鱼塘,岸边的芦苇极其茂盛。二林率先走进了芦苇丛,踩倒了一片芦苇。其他几人也紧随其后,像是一只探险小队一样搜寻着。
“这里真的有水鸟蛋吗?”宝来在后面问道。
“上次他们说就是在这里捡到的。”
“你听谁说的啊?”又又紧跟着问。
“就他们……”
几人在芦苇丛里折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可能啊,大胖,你去前面那丛苇子里看看。”二林有些不甘地说道。
几人仍然是一无所获,脸上有些扫兴的神情。太阳已经升到正当中,几个人的身上早就渗出了汗珠,芦苇的毛絮粘在身上,十分难受。
“他妈的,不找了,哪来的水鸟蛋。”二林气急败坏地说。
几人于是作罢。
几人走出芦苇丛,坐在养鱼塘的堤岸上休息,他们面前是一潭不算清澈的池水。宝来把手向后一伸拄在了地面上,手正巧摸到一个石子,他捡起了那枚石子顺手就打了一个水漂。石子朝远处飞去在水面上“啪……啪……”拍打了两下,便沉入了水底。
“你那个不行,看我的。”二林“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在岸边低头寻找,他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子,侧身朝水里撇去,石子在水面上连跳了五下之后,在鱼塘中心沉了下去。
“嘿嘿。”二林发出一阵得意的笑。
“我也来。”大胖也站了起来。
好胜心和玩乐的心理让这场“竞赛”迅速地白热化,他们在岸边仔细地寻找形状合适的石子,然后朝水里扔去。水面上一时翻起了不小的动静,石子从岸边纷纷落入水中。
陈晓并不会这项有趣的技能,默默地在岸边找形状比较好的石子,然后把找来的石子交给其他人。
几人从陈晓手里接过石子,一个个地朝水里扔去,相互较量着,“啪啪”的声响掠过水面一声接着一声。
整个过程雷子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们。
“都闪开。”二林突然在后面高喊一声,他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块大石头。二林有些费力地抱着它,走到水边,然后“扑通”一声扔进了水里。石头砸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弄了岸边几人一身的水。
“二林!”又又一脸怒气地看着二林。
“嘿嘿,凉快了吗?”二林一脸坏笑地看着几人。
宝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悄悄走到水边,趁二林不注意掀起鱼塘里的水朝他泼去。二林没来得及躲闪,身上被水浇透了。
宝来得意地看着二林:“二林,凉快吗?”
“好啊。”二林直接跳到了水中,朝岸上的几人胡乱地泼水。其他几人也纷纷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跳进了水中。一时间,纷乱的水花像是炸开了一样,在岸边四处飞溅,几人的笑声在已经浑浊不堪的水面上此起彼伏。
“我们去洗个澡吧。”二林看着面前的水说。
这个主意正中几人下怀。
二林走到岸边,脱去了上衣和短裤,一丝不挂地跳入水中
又又赶忙捂住自己和陈晓的眼睛:“二林!你里面裤衩都不穿的吗?”
“穿那玩意儿干嘛。”二林已经游出了一段距离,回头看着岸上的几人。
大胖和宝来也脱下衣服跳入了水中。又又和陈晓毕竟是女孩子,并没有加入他们,只是站在岸边看着几人。三人在水里游得十分惬意,不时地朝岸上的人打招呼。雷子依旧坐在岸边,安静地看着几人。
见雷子没下水,二林在水中叫嚣地喊道:“来啊,雷子,我打赌你抓不到我。”
雷子依旧不说话,看着水里的几人。
二林见雷子没反应,突然发了脾气:“差不多行啦!不就是爹死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天天盼着我爹死,要不把我爹给你?”
雷子看着二林,并没有因为他刚才说的话而生气,相反表情十分平静,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复杂,他开口说:“我妈问我,要是她再给我找个新爸,我跟不跟她走。”
雷子话说完,其他几人愣住了。刚才还嬉闹的水面上一下子安静下来。水并不深,刚好没到脖子。大胖、二林和宝来站在水里看着岸上的雷子。六个人,三个在水里,三个在岸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个酷热的下午,一种难以言说的静谧在几人之间开始蔓延。风轻轻地拂过,吹响了芦苇丛,吹皱了水面。几人待在各自的位置上,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二林突然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不见了。他快速地游到岸边,突然站起,掀起了大片水花泼向岸边,将雷子从头浇到尾。
“你他妈的。”雷子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二林,我日你娘。”
“来啊,有本事来抓我啊。”二林向远处游去。
雷子脱掉了衣服跳入了水中。
欢笑声又响了起来。
“快,雷子,追上他灌他水。”几人纷纷起哄。
雷子在水里扑腾着追了上去。二林是几人中水性最好的,在水里简直像只鸭子。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眼看雷子追了过来,马上又潜入了水中。雷子找不到他,急得在水中不停地骂他。二林游到远处,又突然浮出水面,继续逗弄雷子。雷子又马上追了过去。
二林在远处继续高喊:“来啊,抓到我,我管你叫爸爸。”
雷子游着游着突然沉入了水里,接着水面上就掀起了杂乱的水花,他的手胡乱地扑腾,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二林在远处看着,笑着说:“想骗我过去是吧,你想得美。”
雷子还在水里扑腾着,溅起的水花洒向水面四周。他沉入水下的时间越来越长。
二林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哎,差不多行啦,我不会上当的。”
雷子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水花溅起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不对!快捞他!”宝来在旁边大喊一声,随即三个人快速地向雷子游了过去。
雷子其实根本不会水。
这个鱼塘并不深,不足以淹没几人。几人游泳时,一伸腿都是可以触到底的。雷子之前在这里游泳其实都是踩着水底扑腾,只是看起来好像在游泳一样。但是在这处鱼塘的底部有一处洼地,只有两三平米大小左右,比鱼塘其他位置要低一些,此处的水深刚好可以没过雷子。雷子就是碰巧踩中了这块地方。
雷子不停地挣扎,水以势不可挡的架势从鼻腔灌入他的肺中。他的双脚已经踩到了水底,可是无论怎么扑腾就是无法露出水面。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距离死亡已经是一步之隔。
“哗”的一声,雷子被驮出了水面。他大口呼吸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浮出水面的,只看见自己眼前白花花的一片,然后就是有人在水中挣扎的声音。
“大胖!”二林高喊一声。
“先把雷子弄走!”宝来的声音在雷子耳边响起。
二林拼尽全力把雷子拖上了岸。
原来,刚刚几人察觉到不对劲之后,大胖先游到了雷子身边,从水下驮起了雷子。人的求生意识是很恐怖的力量。雷子被大胖驮出了水面之后,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使劲地往下按大胖,好让自己浮上来。大胖被按在水中无法挣脱,雷子听到的挣扎的动静就是大胖发出的。大胖背上驮着雷子被死死按在水中,二林见状赶忙先把雷子从水中拖上了岸。宝来才奋力地拖着大胖向岸边扑腾过来,在二林的帮助下,两人一起把大胖从水中架了出来,拖到了岸边。
雷子跪在岸边,不住地咳嗽,不时地呕出一些液体。水里腥臭的味道在口腔里打转,雷子觉得一阵恶心。
等到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雷子看向一旁的几人,只见大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其他几人也呆若木鸡似地站在那里。
雷子赶忙爬过去晃动着大胖:“大胖?大胖!醒醒!”
大胖没有一丝反应。
“大胖不会死了吧?”又又支支吾吾地说道。
“别瞎说!”二林厉声说道,然后他抬起大胖的一支胳膊,试图挪动他的身体:“帮忙!”
大胖就像是一坨瘫在那里的肥肉一样,几个人合力才将他挪动。他们把大胖头朝下摆在岸边。
二林站在大胖头前,低头看着他说:“我爸说,人要是淹了水,就头朝下控在水边,控一控肚子里的水就好了。”
几个人相信了二林的话,安静地等在一旁。几分钟过去了,大胖还是没有反应。
又又和陈晓站在原地,脸上透露着不知所措的惊慌。
“大胖……大胖不会真的死了吧?”又又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丝的哭腔。
没有人回答。
又又的话让其他几人也开始恐惧,他们感觉自己身上的血好像都在变凉。
雷子像是心有不甘似的站起,抓住大胖的身体使劲地晃动,大胖身上的肥肉来回颤动,肚子里“哗啦啦”地响起了水声。
“大胖!大胖……”
二林也加入了雷子,两人一起晃动大胖的身体。
大胖的毫无反应让几人心中越来越恐惧,他们感觉自己所害怕的事情好像正在变成现实。
又又先哭了出来。
“你他妈的给我醒醒!”二林一脚踹在了大胖的肚子上。
“咳!”大胖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呕出一口水来,接着又是几口。吐出来的水顺着嘴角流到了眼睛。
几人身上的恐惧随着大胖的清醒一扫而空,一下子围了上来。大胖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他睁了睁眼睛,随后又闭上,然后又费力地睁开,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几张脸。
又又揉了揉眼睛:“你吓死我了,大胖。”
大胖的神志依然有些恍惚,他还在从刚刚的昏迷中一点点恢复,他张了张嘴,有些虚弱地说道:“雷子……别走……”
雷子愣在那里,他看着大胖那张依然煞白的脸沉默不语。
在那一刻,雷子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他只是突然地骂道:“你他妈的吓死老子了,赶紧起来。”
几人费力地扶起大胖,大胖的神志依然有些恍惚。这么一折腾,几人都没有了再下水的心思。六个人站在水边,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要不……去我家打游戏吧。”雷子开口说。
几人望向雷子,心情顿时高涨了起来。
“走啊!”二林率先响应:“就玩拳皇,输了换人,谁也不许选大蛇。”
“行啊,走。”
几人穿好了衣服,说说闹闹地朝村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