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呀,都十二点了!饭还没烧呢!”一声惊叫打破了屋里的沉默,张英慌慌忙忙站起来,匆忙往厨房走。坐在沙发上的另两人纹丝不动,彷佛事不关己。
紧接着,厨房里便是一阵热闹,张英一个人熟练地应付着买汰烧。也只有在这时候,老太太似乎全然忘了自己想要塑造的病人形象。常言道“君子远庖厨”,在旧时代,烧得一手好菜,是一个女人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之一。
张英在娘家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大哥,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这样的出身,在当时等同于宣告她就该是条劳碌命。于是,从十二岁起,张英就承包了洗衣、烧饭、女红所有这类活儿,跟着老娘照顾起一大家子的生活起居。嫁到婆家后,更是没一天停歇过。张英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劳碌了一辈子,就没享过福”。这也并非无病呻吟,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女性大都会有同样的感慨吧!
“王琦,出来吃饭!”张英的嗓音穿透房门,盘腿坐在床上的王琦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地用脚搜寻着地上的拖鞋。站起来刚迈出一步,便一个踉跄——原来是坐得太久,一条腿被压麻了。王琦只好一动不动保持站立,等待酸麻感慢慢消退。
就在这时,王勇探头探脑地打开门,半倾着身子说:“饭都烧好了,不吃就冷了!”
“知道了知道了。”王琦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不知是酸麻感还未消除,还是故意磨蹭,她仍然没挪动步子。
王勇对女儿的态度彷佛已经司空见惯,也没再说什么,说完带上门,就转身坐回餐桌。
足够挤下十几人的餐桌,此刻却只有背朝阳台的一端放着三把椅子。平日里,王琦和爷爷奶奶三个人一起吃饭,这样的摆设是正好,可偶尔也会遇到有客人来需要从别的房间借椅子的情况。不过王勇每次来倒是不用担心遇上这麻烦事——老爷子王林看到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就糟心,自然也不会想和他坐在一块儿吃饭,所以通常是等王琦他们吃完才一个人进食。
过了几分钟,王琦走出房门,王勇和张英已经分坐在餐桌两头。她和往常一样在面朝大门的位子坐下,默默吃着这顿过了饭点的午餐。
“这两天生意好伐?”张英看着正在往杯里倒黄酒的王勇,出声问道。
“哪有什么生意。现在政府查得那么紧,都没人敢来开票。这两天,我一分钱都没捞到!”王勇一口酒,一口菜,口齿不清地回答。
“我怎么听张秀说,你天天只站一两个钟头就走人了?”张英又问。
张秀是张英的妹妹,是张家门里最早开始做“黄牛”生意的。虽然她年纪最小,大字不识几个,但头脑灵活,钱也把得紧。在那段贪污腐败盛行的日子里更是大捞一把,据说现在家里银行存款已经上八位数了。然而张秀的为人常遭人诟病,为了钱和利益,她完全做得到六亲不认。张秀嫁得不好,男人没工作,整天游手好闲、聚众赌博,发起酒疯来,更是提着菜刀就要砍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
“呵,你别提这个女人了!我好几个马子被她抢去!要不是她,我这个月能赚个四五千,哪还需要大热天的站在街上拉客户!她在那边做生意,不知道多少人要打她,之前都是我拦着!我还是她侄子,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王勇的音量陡然提高,似乎想充分表达自己的愤懑。一张脸不知是酒气还是愤怒,顿时涨红了。
张英没再说话,张秀的行事她也是知道的。但大哥、二弟相继离世,家里除了她和两个弟弟,还有就是这个妹妹了。老太太是信佛的人,偶尔嘴巴毒,但实则还是心善耳根子软。这一边是妹妹,一边是儿子,难啊!
王琦只管自己一个劲儿地低头扒饭,吃完把碗筷扔进厨房水池,就又回到自己的小天地去了。这样有始无终的对话,她已经司空见惯。但不用听到父亲不争气的事实和奶奶一家的内讧,王琦还是顿时觉得畅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