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完小年过大年。
童年的时候,农村这些儿歌道出了年关时的情景,比较真实的反映了农村孩子对过年的那种期盼。住在哪里?谁家的家长这么有才,这么了解孩子的想法,编出这些朗朗上口的儿歌,迎合了我们盼望过年的那种稚嫩的想法。在农村老家,每近腊月,类似儿歌飘过村头,飘过大街小巷,飘进我们的耳朵,勾引着我们的口水,折磨着我们的胃……。儿歌唱出我们儿童时的心酸,唱出了我们儿童时的无奈。那诱人的歌词,至今让我耳熟能详,记忆忧新。
记得那个年代,中国还没有改革开放,农村还没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正是处于计划经济的年代,无论是城里还是乡下,物资极度匮乏,家家户户的日子过的好像都紧巴巴的。就拿我们家来说,父亲虽然是个吃“皇粮”的国家干部,可是,我们跟着父亲下放到了农村,兄弟姊妹较多,家里的经济条件跟其他人家相比都差不太多。那时候,唯一感觉住在城里的老姑家比较富裕,老姑父是银行的大行长,在城里来说,是一个大官,老姑在国营单位上班,他们家是典型的双职工家庭,经济条件相对要好很多。在那个年代,很多家庭都在为温饱而奔波的时候,老姑家每逢星期天已经能包上一顿饺子,别说我们家当时还住在农村,就算是城里的大多数家庭,在这方面也难以企及,那时说起来,简直不可想象,真是羡慕死我们这些农村里的娃娃。
就像儿歌里唱的一样,农村的孩子,到了冬至月以后,开始数着日子,盼望着过年。进入腊月以后,农村家庭就开始张罗过年的事。老爹在城里上班,抽空回趟家,他给每个子女都买回了布料,妈妈原来在城里的缝纫厂上过班,有做成衣的手艺,给男孩子们都做制服衣服,这个活计,裁剪,缝制,顺手拈来。也能比照衣服样子,给女儿做出新式的衣服。因家里兄弟姊妹多,做新衣裳也要讲究先来后到的规矩,所以,我们小的就得最后做,等待的时候,觉得时间特别漫长。
进入腊月十几,家里唯一的一口“壳郎猪”已经育成肥猪,选一个日子,专门在村子里请人杀猪,灌了血肠,用整个猪血脖子炖了一大锅的杀猪菜。从杀猪的那一天起,到来年的正月十五以前,天天都能吃上猪肉和杀猪菜。家里几只大公鸡也需要“育肥”,农村称之为“站小鸡”,锅台后面好像是专门“站小鸡”的地方,说是“站小鸡”,其实是不让小鸡站起来,整日不断的喂粮食,喂小鸡喝水,实际就是催肥。
腊月到正月的这些天,是我们这些小孩子,最欢实,最兴奋的时候。年关已到,小孩子听到妈妈说:
“你们给妈占碾子去,咱们家推黄米面。”
我们高兴的“屁颠、屁颠”的,拿了家里的小笤帚,一路小跑,奔向村子东南角的碾坊而去。因为此时,我们这些小孩子已经预见,我们家终于到了每年腊月都要进行的撒年糕和蒸豆包的时候。
说起占碾子和推碾子的事,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从北方的农村出来的孩子都经历过。那时候的腊月,碾坊可是村子里最热闹的地方。占碾子的行为,都成为到了年关各家约定俗成的、必须经历的事情。占碾子时候,每家都拿个小笤帚,我们当地的俗语称之为“笤帚枯茬”,放到碾坊的醒目位置。有人问,为什么不拿一把大个的笤帚呢?妈呀!你想,谁傻啊!丢了不是白瞎了吗?所以,拿小笤帚占碾子就成为惯例,久而久之,形成一种风俗。家乡的民风较为淳朴,这里的村民待人诚恳,为人敦厚,遇事讲道理,守规矩,每家都按着占碾子的先后顺序使用碾子。如果谁家真的有急事,忙着用碾子,事先也可以协商,一般都会融通的。拉碾子的主要动力来自家里的毛驴,小孩子有时候也在后面帮助推一推,驱赶一下毛驴。套上毛驴推碾子的时候,不要忘记给毛驴带上“捂眼”,带“捂眼”的作用,一是防止毛驴在推碾子的过程中偷吃粮食,另外,不带给毛驴带“捂眼”,毛驴是不肯自己主动走的。如果看见碾子长时间不用,落些尘土或有猪狗舔过的痕迹,这时候,就需要串碾子,把碾子用笤帚扫过之后,先用玉米、高粱等杂粮碾过几遍,几遍过后,碾子就干干净净了,用来串碾子的玉米碴子或杂粮面可直接拿回喂猪,然后,可以正式的碾面了。由于全村就一个碾坊,有时用起来很紧张。年关的时候,昼夜不停的忙着,碾大黄米面和小黄米面的居多。在我们老家农村,大黄米和小黄米是这样来区分:黍子去皮后的米称之为“大黄米”,粘谷子去皮后的米称之为“小黄米”。这些五谷杂粮大部分是小队里种的,秋收时按个家庭每年所挣工分的多少或者家庭人口多少分配给各家各户。自家的自留地也种了一些,自己种的黍子品种更是五花八门,碾完的黄米面粘度也不尽相同,蒸出的豆包和撒的年糕更是各具特色。
秋收的季节到了,自留地里的庄稼用毛驴车拉回来,都放到小队的大场院里。生产队在大场院的东南角,特意的腾出一块地,是专门给各家准备的码放庄稼的地方。村里每家都有自留地,收秋时候都需要打场,所以,村里有多少户人家基本就有多少堆庄稼。密密麻麻的庄稼垛,整齐的码放在一起。深秋季节,孩子们放学后不回家,先到大场院的庄稼垛里藏猫猫玩,每个孩子的脸上带着一种丰收的喜悦,真是别有一番情趣。这种感觉自不必说,那是一种城里的孩子永远无法体验到的快乐。
腊月,我们老家,要过年时,不是只蒸豆包和撒年糕,家里有白面的,也蒸些白面馒头、花卷和糖三角等。我家农村不种麦子,主要农作物是谷子和玉米,谷子脱皮后加工成小米,玉米在当地俗称为“棒子”,加工成颗粒状的称之为“棒子米”,加工成面粉则称之为“棒子面”。所以,“棒子米”饭、“棒子面”大饼子和小米干饭,成为我们家乡一个时代的主食。当地不种麦子而白面是怎样来的呢?逢年过节,国营粮站一口人只供应二斤白面,包上一顿饺子,白面也就所剩无几。有门路的人家,称上自家加工的小米,去外地换白面,这样才有了过年用来蒸白面干粮的面粉。农村的大部分人家,过年时存放的、正月里吃的干粮,主要还是年糕和豆包,撒年糕和蒸豆包也成为腊月里的主要活计。在农村来讲,这两项重要的活计也算是技术活。多年来,人们总结了经验,比如,撒年糕的时候,最主要的是看火候的处理和上汽的均匀程度。撒年糕要铺几层豆子,黄米面撒的薄厚程度,这里头都包含着很大的学问。在那个年代,这门手艺由各家的主妇往下传承,旁人无人过问,但是,这项技术放到现在这个年代,却有人申请“非物资文化遗产”,那时的每个家庭的大部分家庭主妇,都可以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豆子是撒年糕和蒸豆包的主要辅料,每家用的豆子都不尽相同,老家的农村主要有红小豆,大云豆,看花豆等。蒸豆包需要事先做好豆馅,家里准备了做豆馅的豆搋子,豆搋子是一个必备的专用工具。老家的豆搋子是用杏木疙瘩制作的,因用的年头较久了,无论是用来捣豆子的大头还是把手都磨的锃亮。在农村老家,凡是过日子人家都有一把专用的豆搋子,有个别人家懒得做,只能用勺子捣,但用时总觉得不太方便。家里撒年糕,蒸豆包的活计都是由妈妈来做,小孩子能做的是去占碾子,帮助碾面,收拾工具,帮助抱柴火烧火等。撒年糕需要猛火,上汽要快。我们为了省事,不用连续填柴火,都去找些粗的木头棒子来烧,整个外间屋被热气熏的热气腾腾,一股股水蒸汽伴着黄米面的香味串出屋外,慢慢散去,整条街都知道你家在蒸年糕。我们一边填着柴火,一边流着“哈喇子”,年糕蒸好后,放上一晚上,慢慢晾凉,变硬。第二天在面板子上切成比肥皂稍薄形状,整齐的码放到提前准备好的纸壳箱子里,为防止风干,再从边上放一些冰块,和其他干粮一起存到仓房里。每年腊月蒸完年糕,把切好的年糕留出一部分,用纸箱包装好,让进城的人捎给在城里住的亲戚家。这些妈妈亲手制作的黄米面干粮,属于“粗粮细作”的经典,在物资相对丰富的城里也是稀罕物,虽说在城里副食商店里也能买着食品厂批量生产的年糕和豆包,但是,吃起来总觉得不如农村老家妈妈亲手制作的味道纯正。
要过年了,小孩子兴奋的心情过后,也曾经有过丝丝难过的经历。兴奋的是,过年时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最主要的还有妈妈亲手做的新衣服。难过的是活计也变的多了,就像推碾子,磨豆腐等活计,觉得都是熬人的活,占用了我们很多出去玩耍的时间。
家里的另一项技术活是勒篦子。篦子是架在锅中间,用来蒸制食品的工具,相当于现在使用的笼屉的底。篦子,由耳子,木梁、弓子和秸秆杆组成。把两个用木头制作的耳子,中间由两根木梁连接,两侧有两道弯成弧形的柳树弓子绷紧,平铺一层秫秸,用麻绳把平铺的秫秸勒紧即可。木头耳子和两道木头梁子是比照锅的大小制作的,可多年循环使用。老家的篦子也用的有些年头,从加工的整体水平看,是比较有经验的木匠师傅制作的,耳子的弧度和锅正好依附。有些人家的篦子不是正式的木匠师傅做的,放进锅里不好用,当地的俗话讲就是“侧棱”,撒年糕的时候,还需要往上篦子上面垫些菜叶什么的,否则,撒下的面粉都的漏进锅里。
农村推碾子时候使用过的很多工具,像箥箩、簸箕和箩筛等物件,现在大多都已经不再使用,已经与石头碾子、石头磨盘、木制扇车、木头犁杖等农具一道,成为农家乐和民俗村里面的摆设。随着乡村民俗旅游的开展,这些农村的老物件,越发显得稀缺和金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