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好孩子

图片发自简书App

        慢吞吞小姐费了半天劲,总算把东西收拾完了。她闻闻衣服,天热沤得身上汗味难闻得厉害。她累的一点也不想动,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这个即将成为她落脚之处的房间。

        这是一个两居室的一间次卧,不大,有点狭长。墙壁刷了淡蓝的墙漆,碎花窗帘,窗台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玩具熊,整个房间家具不多,倒是简单干净。听房东说,这间屋子原来是她女儿住的,后来女儿出国念书了,就一直空着。这是她第一次在外租房子,听说在北京能租到称心的房子特别不容易,慢吞吞小姐觉得自己很幸运。

        慢吞吞小姐凡事总是慢半拍,所以朋友们都这么喊她,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生疏了她的本名了。

        她起身走向浴室,准备洗个澡早点睡觉。经过主卧的时候,看见门紧锁,房东说这位邻居平时很忙,很少在家。进了浴室,发现有些化妆品,扫了一眼,全套SKⅡ,洗面奶瓶口有些残留的膏体,已经干了,看来这位邻居有好几天没回来了。

        洗完澡,她猫进了她的房间,打开电扇,风吹过来格外凉爽。她想到自己的北京生涯即将开始,莫名的有点兴奋。想到昨天还在和家乡的朋友聚餐,今天就已经身在1400公里以外的北京了,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乡,也是她第一次自己做主的决定。虽然在机场看到妈妈泪眼婆娑的样子于心不忍,但还是被一种斗争许久终于脱离鸟笼的喜悦冲淡了许多。

        慢吞吞小姐爱看书,尤其喜欢玄幻穿越小说。她发现沉浸在虚拟世界的时候,对于治愈心情有绝佳的疗效。她常常看书入迷就会忘了时间,今天也如此,等眼睛疼了才发现已经凌晨一点了。明天第一天新单位上班,她可不能顶着黑眼圈,赶紧关灯睡觉。这时候,她听见了有人开门关门,高跟鞋,行李箱,洗漱,开灯,关灯,嗯,看来她的邻居回来了。忙碌一天的倦意终于席卷而来,她眼皮沉得厉害,昏昏睡去。

        第二天,闹铃响了好几遍,才把慢吞吞小姐从梦里拉出来,她总是会做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会出现一堆陌生的脸,估计是穿越小说看多了。她赶紧起床,梳洗打扮,临出门照照镜子,果然黑眼圈有点重。她边穿鞋边看了看紧闭的主卧门,想着邻居昨晚这么晚回,估计还在睡觉,不免放轻动作,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大门。

        北京的早晨,果然不同家乡。马路上的车流已经川流不息,行人都面无表情行色匆匆,地铁里大多都在低头看着手机。余光扫一下隔壁的男人,手机里看的是财经新闻。嗯,果然是首都人民啊。慢吞吞小姐用力咬了一大口手里的芝士面包。

        新的工作单位离住处,地铁四站地再换公交四站地,直线距离不算远。慢吞吞小姐向来不记路,即使前一天已经做足了功课,可是还是晕头转向,差点方向坐反,等好不容易到了以后,离上班时间只剩十分钟了。

        第一天的工作,当慢吞吞小姐晚上躺在床上回想的时候,都想不出一个适合的词语来形容。她从小就独来独往惯了,不善与人打交道,所以她朋友很少,她倒也没觉得不好,一个人乐得自在。到了新环境,她既不习惯主动去和人亲近,又不会拒绝他人帮忙的请求。大公司果然不一样,每个人都忙得面目模糊,也许见多了人去人留,对于她这样一个新鲜面孔,大家没有多大反应。主管简简单单介绍了她一下就安排了座位,各忙各的,最多就是别人让她跑个腿打个杂,头也不抬地说声谢谢。她的出现就像一个小小的石子扔进了大海,平静得连涟漪都看不到。不过这样倒正合她意。

        隔壁房间还是很安静,慢吞吞小姐经过房门的时候,特意停下脚步,也听不出里面有任何动静,这位邻居行踪还真是难以捉摸。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转眼来到北京已经一周了。周末是个好天气,慢吞吞小姐想着是不是可以出去走走,每天都是两点一线。邻居一直都没碰上面,有时候好像回来很晚,有时候好像不在家,反正房门一直是关的。唯一能证明还有个人住在这里的,就是门口的鞋,还有卫生间洗面奶的瓶口了。慢吞吞小姐对这个邻居有点好奇,对着镜子刷牙,脑袋里的问号就像嘴里牙膏的泡沫一样咕嘟咕嘟的冒着。

        这时候,一直紧闭的房门忽然开了,听着动静,慢吞吞小姐把脑袋从卫生间伸出来,神秘的邻居终于现身了。一个身穿藕荷色真丝睡衣的女子,头发微卷,有点凌乱,长度及肩。因为她屋里的光亮透出来,明晃晃的,脸在暗处,看不太清,只看得出大概模样。中等身高,胖瘦适中,看起来比慢吞吞小姐大个几岁。

        她看到了慢吞吞小姐,稍微愣了一下,开口说,你就刚搬来的小姑娘吧,房东和我说了。她声音很轻柔,语速平和,听起来真像鞠萍姐姐,这是慢吞吞小姐对这位邻居的第一印象。

        邻居倒了一杯水,走近她,身子斜倚在墙上,说,我平时工作特别忙,也经常出差,早知道你搬来了,一直也没时间打招呼。你看起来真小,刚毕业没多久吧。慢吞吞小姐赶紧把嘴里的泡沫吐了,嗯嗯啊啊地点头。

        没事,你慢慢洗漱吧,我不着急。邻居笑了笑,走进房间,打开音乐,巴赫的康塔塔咏叹调。阳光明媚的周末早晨,有人选择听巴赫的大提琴,慢吞吞小姐忽然感觉到一种忧伤的情绪。她无法解释这样的奇怪感觉,赶紧钻进自己的房间。

        等慢吞吞小姐梳洗打扮,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邻居已经端坐在餐桌边,手里拿着本书,边看边吃早饭。嗯,你要不要一起吃早点?我多做了点。邻居抬起头,柔声细语地问她,询问语气中竟有丝丝期待,让慢吞吞小姐不由自主地点头坐下。

        烤土司,煎蛋,热牛奶,还有一个杂果拼盘。真的是我太磨叽了,还是她速度太快,这么短时间居然准备得这么快。慢吞吞小姐心里暗暗佩服,端起牛奶就往嘴里送。

        这时候阳光已经很明亮了,透过窗帘,撒在餐桌上。慢吞吞小姐这才仔细看清楚了她邻居的模样。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皙,圆脸大眼,下巴有点尖,眉宇间很恬淡。

        我平时太忙,很少做饭,是不是有点简单?邻居放下书本,抬起头,看着慢吞吞小姐说。她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不会啊,我已经觉得很丰盛了,慢吞吞小姐连忙摇头。邻居笑了,眼睛弯弯的,笑起来眼角有两道浅浅的细纹。我们就叫她鱼尾纹小姐吧。她真是个好看的女人,慢吞吞小姐心想。

        之后的日子,每次想起和鱼尾纹小姐的初次见面,慢吞吞小姐都会想起那天早晨的阳光,和忧伤的大提琴声。

        鱼尾纹小姐是一家国际大公司的HR,就像电视上的那些白领一样,职业套装,高跟鞋,精致的妆容,头发利落的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出差很多,基本一周有三四天都在外地。即使不出差的日子,她也是走的很早,有时候她出门的时候慢吞吞小姐才刚起床。像鱼尾纹小姐这样的女子,应该生活丰富多彩,朋友遍地都是,男人趋之若鹜吧。

        转眼,已是深秋,慢吞吞小姐来北京已经有半年了,她慢慢在适应。这座城市,有许多让人诟病的缺陷,很高的门槛,少见的傲慢,天空时常铅灰,雾霾经常到访,车流常年堵塞,行人永远潮涌。但却总有恰到好处的冷漠与疏离,无论你什么背景、出身如何,你都能在这里找到随心生活的方式。

        和鱼尾纹小姐的交集,始终不多不少,不深不浅。在家里碰见了,会一起说会话,一起吃饭。大多的时候,都是各种忙碌。鱼尾纹小姐永远精致得体,说话的时候永远轻轻柔柔,对待慢吞吞小姐永远是一副鞠萍姐姐的样子。不过,慢吞吞小姐从未见过她带朋友回来,接的电话基本都是谈工作。

        渐入工作状态的慢吞吞小姐也开始忙碌了起来,大公司的绩效考核很严格,每个人都卯着劲,管你情愿还是不情愿,都无形中推着你往前走。

        这天,慢吞吞小姐加完班回来,已经很晚了。打开家门,摸黑找开关,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慢吞吞小姐吓了一跳。打开灯,原来是缩在角落的鱼尾纹小姐。慢吞吞小姐心里一紧,顺着墙角蹲下来,看着眼前的鱼尾纹小姐。

        她呆坐着,身子蜷在一起,双手抱着腿,脑袋耷拉在膝盖上。脸上泪痕很明显,混合着粉底液在脸上纵横交错。目光呆滞,眼神涣散,聚焦点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对眼前的慢吞吞小姐毫无反应。这个样子的她,实在与平时相差太多,就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在雨中颤抖。

        慢吞吞小姐没见过这样的鱼尾纹小姐,她很想安慰她,可是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她从小就不是个会安慰别人的人,她有点心疼,又有点手足无措。她伸出手,下意识地抱紧鱼尾纹小姐,想着或许这样可以给她一点温暖。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终于鱼尾纹小姐身子动了动,她把涣散的目光收回来,看着身旁的慢吞吞小姐,明明自己像只需要保护的小鸡却努力做出母鸡护犊的样子,紧紧地抱着她,她心里一暖。我没事,你胳膊不累吗?听到她说话,慢吞吞小姐忽的松了一大口气,说,不累。

        两个人谁也没接着说话,沉默了好久。慢吞吞小姐忽然说,家里有酒吗?我们要不喝点?鱼尾纹小姐愣了一下,随即说,好,我去拿。

        就这样,两个人并排坐在地板上,默默地喝酒。有时候,喝到一半,鱼尾纹小姐就会停下,默默流泪,慢吞吞小姐想起她平时永远得体骄傲的样子,心里也觉得格外悲伤,就陪着一起抹眼泪,等哭完了俩人就接着喝酒。自始至终,鱼尾纹小姐什么也没说,慢吞吞小姐也什么都没问。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慢吞吞小姐觉得有点头疼,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看隔壁房间,门紧闭。

        这件事,后来谁也没再提起,鱼尾纹小姐又恢复了那个永远得体精致的样子。只是,有时候,看见她出门时的背影,关门的瞬间,楼梯间里等电梯的样子,慢吞吞小姐总能想到孤单这个词。

        满街的圣诞树,都在提醒着你圣诞节到了。这天是平安夜,人们好像都全城出动一样,路上格外拥堵。慢吞吞小姐挤在地铁里,塞着耳机,看着手机上鱼尾纹小姐发来的信息,如果没别的安排,晚上一起吃饭?慢吞吞小姐在北京没有什么朋友,在外面吃饭也都是一个人,她心里有点开心。看来这个节日注定会有一点点不同。

        北京的地铁站,永远不缺弹唱歌手,出地铁的时候,有人在唱歌,“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啊……”可惜声音淹没在人潮中。

        鱼尾纹小姐定的餐厅位于使馆区内,毗邻热闹的三里屯。顺着胡同走进一个铁门,里面闹中取静,别有洞天。真是个好地方,不靠导航,慢吞吞小姐肯定找不到这里。这是一家西班牙餐厅,客人不算太多,零零星星的散坐着。

        我其实结婚了,现在是离家出走的状态。鱼尾纹小姐淡淡地说出这句话,面目平静。慢吞吞小姐包了一嘴墨鱼海鲜饭,愣在那里,她知道现在自己肯定满嘴唇黑乎乎的,可是不知道该继续含着还是咽下去。

          我和他是大学同学,我来北京是为了找他。我们结婚五年了,我一直没有孩子,去了医院才发现我不能怀孕。他没给我压力,什么都没说过,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说这话的时候,鱼尾纹小姐弯弯的眼睛里有淡淡的温柔。

        三年前,他有了别的女人。我让他自己抉择,他没有离开我。可是,他开始终日酗酒,夜夜晚归。后来,我发现女人来过的痕迹,瞬间失控。于是离家出走,就租了这个房子。

        他找过我一次,我们吵了一架,我说分开一年吧,彼此冷静一下,他说好。那次以后,他再也没联系我。慢吞吞小姐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鱼尾纹小姐,眼睛像潭深水,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那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我上班时间回了趟家,发现他把我们的结婚照都收起来了。我想拿走,没找到,却找到一张他和别人的合影。

        今天,刚好满一年。我不等了,我打算明天去见他,谈协议,办手续。所以,这两天可能我就不回来了,你自己锁好门。

        鱼尾纹小姐三言两语,就把五年发生的种种一带而过。慢吞吞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告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她想起那天晚上,想起鞠萍姐姐,却无法想象这三言两语的后面到底藏了多少眼泪。不过,这次她并没有觉得悲伤,因为她能看到鱼尾纹小姐弯弯的眼睛里有种从来没有见过的光亮,坚定而勇敢。

        回家的路依然人来人往,一张张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慢吞吞小姐忽然想起地铁里的歌手,“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怀念着伤害我们的”……

        在见到了鱼尾纹小姐以后,慢吞吞小姐开始明白,原来,每个平静的面孔背后,都曾被命运无情地揉捻过,撕裂过。我们不断受伤、不断平复,用力蜷缩、也会努力舒展。

        所以,我们总会感激时间,因为它能圆你的梦,能治好你的疤,它容我们一点点捡拾自己,拼凑完整,假装成完好无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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