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刻在骨头里的故事 那些我们始终要回答的问题
“别让这肉体在折磨它的灵魂”
“阿太你怎么不难过?阿太满是寿斑的脸,竟轻微舒展开,那是笑――“因为我舍得””
“我们生命本来多轻盈,都是被这肉体和各种欲望污浊给拖住。”
“阿太是个很狠的人,连切菜都要像切排骨那样用力”
“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
“但男人始终胆小的,天不怕地不怕只是还不开窍还不知道怕――父亲有了我这个儿子,把我包在手上那个晚上据说失眠了。”
“再走几步看看”
“公职果然被开除了,还罚了三年的粮食配给,内心虚弱的父亲一脆弱,干脆把自己关家里不出去寻找工作。母亲不吭声,一个人到外找活干――缝纫衣服、纺织、包装。烧火的煤是她偷邻居的,下饭的鱼是她到街上找亲戚讨的。她不安慰父亲,也不向他发火,默默的撑了三年。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父亲如往常慢悠悠走到大门边,打开门,是母亲种的蔬菜,养的鸡鸭。父亲转过身对母亲说:“我去找工作。”然后一个月后,他去宁波当海员。”
“看她汗湿透了全身,却一直都边忙边笑着。几次累到坐在地上,嘴巴喘着粗气,却还是合不上地笑。”
“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这口气比什么都值得。”
“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想一死了之的念头一直像幽灵般缠绕着我们,但我们彼此都没说出过那个字。”
“我知道,其实自己的内心,也如同这小镇一样:以发展、以未来、以更美好的名义,内心的各种秩序被太仓促太容易地重新规划、摧毁,重新建起,然后我再也回不去,无论是现实的小镇,还是内心里以前曾经认定的种种美好。”
“所以我们要创造我们的生活。”
“我亲眼见过,几个有生理缺陷的小孩被嘲笑、边缘化,而内心里放弃对自己的想象,觉得自己只匹配糟糕一点的生活,从此活成有缺陷的人生。”
“他又是如何,似乎让自己高出这群孩子不止一个层次,以致让所有人忘记可以嘲笑或者反抗他的权利。
因为,他有比这些孩子更高的理想。这是我后来才找到的答案”
“我才明白,那封信里,我向文展说的“小时候的伙伴真该一起聚聚了”,真是个天真的提议。每个人都已经过上不同的生活,不同的生活让许多人在这个时空里没法相处在共同的状态中,除非等彼此都老了,年迈再次抹去其他,构成我们每个最重要的标志,或许那时候的聚会才能成真。”
“我知道,我和他这辈子都注定无处安身。”
“我父亲和我讲过一个故事,是他从美国之音里听到的。一个常青藤毕业生到某世界五百强企业面试,那企业的懂事长问他,你大一干吗了?”那学生回答,用功读书。大二呢?认真学习。大三呢?模拟现实试图创业。你挥霍过青春吗?没有。你发泄过荷尔蒙吗?没有。然后那个懂事长就叫那学生出去,说你还没有真正活过,所以你也不会好好工作,等补完人生的课在回来。”
“不合时宜的东西,如果自己虚弱,终究会成为人们嘲笑的对象,但有力量了,或坚持久了,或许反而能成为众人追捧的魅力和个性――让我修正自己的想法,产生这个判断的,是厚朴。”
“我没能说出口的是: 厚朴,或许能真实地抵达这个世界的,能确切地抵达梦想的,不是不顾一切投入梦想的狂热,而是务实、谦卑的,甚至你自己都看不起的可怜的隐忍。”
“他不是假装,他只不过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身上的各种渴求,只是找不到和他热爱的这个世界相处的办法。每个人身上都有太多相互冲突却又浑然一体的想法,他只是幼稚,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因为外部的挫折,他越来越投入对梦想的想象,也因此,越来越失去和实际的现实相处的能力。”
“我清楚,目前的自己没有能力让厚朴明白过来他的处境。”
“他不知道,最离奇的理想所需要的建筑材料就是一个个庸常而枯燥的努力。”
“我期许自己要活的更真实也更诚实,要更接受甚至喜欢自己身上起伏的每个部分,才能更喜欢这世界。我希望自己懂得处理、欣赏各种欲求,各种人性的丑陋与美妙,找到和它们相处的最好方式。我也希望自己能把这一路看到的风景,最终能全部用审美的笔触表达出来。”
“我一定要找到和每片海相处的距离,找到欣赏它们的最好方式。”
“你根本还不知道怎么生活,也始终没有勇气回答这个问题。”
“我,或许许多人,都在不知道如何生活的情况下,往往采用最容易掩饰或者最常用的借口――理想或者责任。”
“我疯狂工作,不让自己有空余时间,除了真实的生存压力,还在于,我根本不敢让自己有空余的时间,因为时间一空下来,我就要回答怎么去填充时间,怎么去面对生活,去回答这个问题――我要怎么生活,我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我真正享受什么?
我根本不敢去判断自己的人生,也把握不住自己的人生。我逃避了,我躲在所谓对家庭的责任后,躲在所谓对新闻的追求和梦想中。于是,任何一点在生活的压力或者工作的变动都让我脆弱,把生活的节奏寄托在工作上,所以任何一点波动都会让我不安让我恐惧。
那天晚上,李大人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想想怎么生活,怎么去享受生活。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或许想说,生活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梦想以及磨难,不是简单的所谓理想还是阴谋,生活不是那么简单的概念,真实的生活要过去什么样是要我们自己完成和回答的。”
“在此前,我不愿意和许多关心我的朋友联系,不愿意开口说话,或许也在于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自己,如何和自己相处,更不知道要如何和朋友相处。”
“我真想好好和你聊聊,关于我们要怎么享受生活,而不是如何让虚妄的梦想膨胀自己。我真是太想和你谈谈,什么才是我们最应该珍惜和最珍贵的。
原谅我,父亲,从你生病开始我就一直忙于在外面兼职赚钱,以为这样就能让你幸福,但当我看到给你的唯一一张照片,被你摸到都已经发白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恰恰剥夺了我所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
“我知道那种舒服,我认识这里的每块石头,这里的每块石头也认识我;我知道这里的每个角落,怎么被岁月堆积成现在这样的光景,这里的每个角落也知道我,如何被时间滋长出这样的模样。”
“我才明白,我此前并不是接受旅游这种生活方式,我那只是逃避。虽然我反复告诉自己,既然人生真是个旅途,就要学会看风景的心情和能力。但我始终接受不了,活得这么轻盈,轻盈到似乎没活过。其实我并不愿意旅行,其实我更愿意呆在一个地方,守着我爱的人,生根发芽。”
“物都不可避免的有阴暗的一面。想要活的轻松便要学着妥协,你在一篇博客里也写过“我不相信成熟能让我们所谓接受任何东西,成熟只是让我们更能自欺欺人。”这样滋生的悲观情绪是不是不可避免呢?”
“世界已经帮他剔除掉天真的虚妄,岁月也悄悄开始把他的脸捏出折痕,当时的他应该已经和真实的世界迎面撞上。他是否已经找到办法和自己身上的欲望讲和?他如何理解这个朝他的人生扑面而来的新生命?后来的命运如何潜伏在父亲周围,然后一点点把他最终捕获……
我才发觉,其实我不认识父亲,即使我们是彼此生命最重要的部分。严格来说,我只是知道他的人生,只是知道他作为父亲这一角色在我的生活中参与的故事,我没有真正地看见并理解他。
而认识到这一点,让我异常难受。
我常对朋友说,理解是对他人最大的善举。当你坐在一个人面前,听他开口说话,看得到各种复杂、精密的境况和命运,如何最终雕刻出这样的性格、思想、做法、长相,这才是理解。而有了这样的眼睛,你才算真正“看见”那个人,也才会发觉,这世界最美的风景,是一个个活出各自模样和体系的人。”
“我应该看见更多的人。这是对路过生命的所有人最好的尊重,这也是和时间抗衡、试图挽留住每个人唯一可行的努力。还是理解自己最好的方式――路过我们生命的每个人,都参与了我们,并最终构成了我们本身。
也从那时候开始,写这本书,就不仅仅是“自己想要做的一件事”了,而是“必须做的事情””了――我在那时候才恍惚明白写作的意义――写作不仅是种技能,是表达,而更是让自己和他人“看见”更多人,看见“世界”的更多可能,让每个人的人生体验尽可能完整的路径。”
“在正式从事媒体工作之前,我是个文学青年,之所以做媒体,最初的原因是为了养活自己,同时暗自怀抱着的目标是:以现实的复杂锻炼自我的笔力,然后回归文学。在做媒体的这十一年,我写了两百六十七万字的报道,这让我明白,媒体写作另外有复杂宽广的空间,也让我自以为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笔力,可以面对自我,面对我在乎的一切人。
然而当我真正动笔时,才发觉,这无疑像一个医生,最终把手术刀划向自己。写别人时,可以模拟对象的痛感,但最终不用承担。而在写这本书时,每一笔每一刀的痛处,都可以通过我敲打的一个字句,直接、完整的传达到我的内心。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或许这才是写作真正的感受。也才理解,为什么许多作家的第一本都是从自己和自己在乎的部分写起:或许只有当一个写作者,彻彻底底地解剖过自我一次,他书写起每个个体,才会有足够的尊敬和理解。”
“这次的写作让我最终尽可能地“看见”我想珍惜的人,也让我清晰地看到藏在人生里的,那些我们始终要回答的问题。”
“如果有心,便能通过这共通的部分,最终看见彼此,映照彼此,温暖彼此。”
“这是我认为的“写作的终极意义”,这是我认为的“阅读的终极意义”。我因此多么希望,这本书能帮助或提醒读者,“看见”自己,“看见”更多人。”
“每个读者只能读到已然存在于他内心的东西。书籍只不过是一种光学仪器,帮助读者发现自己的内心。 ――马赛尔.普鲁斯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