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河川,有一段岁月,以你命名。
——题记
若水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现在回想起来,那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年,我高二。
像很多经历过那段岁月的高中生一样,老师和父母眼中被当做乖孩子的我,恋爱了。似乎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会有那么一段叛逆期,那时候,身体刚刚开始疯长的自己,对于异性有着莫名的好奇。那时候的我们,听腻了老师的说教,与每天没完没了的作业和卷纸相比,恋爱,似乎着实是一件具有极大吸引力的事情。
我和若水,如今已经记不得是如何开始的,只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数学老师的办公室,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捧着一摞厚厚的作业本走了进来。那天,我照例在办公室等数学老师问题,倒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好学,而是因为我很喜欢当时的数学老师,喜欢哪个老师,那门课一定学得不会太差,这似乎是学生党的通病吧。
那天,老师到最后也没回来,我们就是在那样的契机下聊起来的,后来,约好了以后一起去送作业,那时候没想过太多,只是想着有个人和自己一起,挺好的。
我的高中是那种寄宿制的学校,每天九点,走读的学生放学后,留下来的住校生总是要两个班公用一间教室上自习,因为住校生并不多,所以学校也就没有给每个班级都安排老师,而是像这种邻近的两个班一起上晚自习,这样就节省了一半的人力来管理。我和若水刚好一个三班一个四班,于是,每晚我们都会在我们班或者她们班的教室里上一个小时的自习。起初,一切都很平常,直到某一天……
故事的开始,很多时候就是那么平常到让人无法接受,童话故事永远只存在在小时候翻看的故事书里,那些美丽的让人窒息的设定,随着我们长大,我们会慢慢发现其实都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的高中时代,记忆里,放学的时候,在学校门口总会有一些小吃摊,买鸡蛋饼或者烤肠的那种,那时候自己很馋,总是跟着走读的学生混出去买一些小零食然后溜回学校。某天,当我一路狂奔的拿着刚刚买到的烤肠回到教学楼的时候,在大厅刚好看到了抱着书正往我们班教室走的若水。说实话,我记不清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只记得最后,我把两根香肠分给了她一根。现在想想,或许当初只是善意的一时兴起吧?
那个年代,我们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理由的。
那天,她说谢谢我,那天,她的同学们在一边起哄,略带调侃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啦?”
从此以后,每天,总会有人不失时机地开我们的玩笑,似乎在人们选择去相信某些东西的时候,他们就会想尽办法去从日常的生活里寻找某些迹象去证实自己的猜测。于是,我和若水一起去送作业的事情很快被大家发现。她是班长,于是,在我们班主任去她们班上课的时候,每每叫到她,下面总是会有男生说:“让班姐夫来答吧。”甚至,偶尔还有有邻班的人在下课的时候来到我们班教室门口,指着我的位置对身边的人说:“看见没?就是他。咱班长的对象。”
那时候,听见他们的说法,心里的感觉很复杂,有冤枉、有无奈、有释然、甚至,还有淡淡的喜悦。似乎在那个特定的环境下,在老师和家长一次次地在耳边说早恋不好的时候,偷偷的谈一场恋爱,是一种很刺激的东西,就像在盛夏里喝了满满一大口冰镇汽水。
再后来,其实没有后来了,我们就这样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在一起了。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剧情发展,又或许,其实这才是芸芸众生生活的真正姿态,平静得波澜不惊。
记不得从哪天开始,我下自习后,总会默默地走到邻班教室门口等若水,然后,两个人走在空旷而寂静的甬路上,前方不远处,还隐约能听到同学们成群结队的吵闹声,然而,于我们而言,那声音似乎从远空传来,丝毫不会打消我们的兴致。我的高中算不上很大,从教室到宿舍,不过只有二三百米的距离,每天,我们都会很有默契地走得很慢很慢,似乎恨不得这条路可以就这样一直一直地走下去,没有尽头。夜幕下的校园很安静,那是一种与白昼的喧嚣完全不相同的寂静,眼前和身后的楼宇被夜色温柔的包裹,银色的月辉洒在我和若水的身上,说实话,若水并不算是那种天生的美人,但是在月光下,她的侧脸,总会让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那时的心情是害怕,抑或喜悦呢?或许,永远不得而知。
很多年里,在我的故事里,总会有那么一个积雪被天空映成紫色的绝美雪夜,我无法证明它的存在,然而,那确实是真实存在过的东西,那天,我一如既往的等在若水的教室门口,教学楼里的人走光了,只剩下我们两个,我走进去,看着她一点点地把自己的水杯灌满热水,然后把杯盖用力拧紧放在书包侧面的口袋里,然后,我拿起放在桌面上的门锁准备锁门时,我们抬头看见了巡查的教官正倚门而立,似乎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一样,微笑着看向我们。
于是,我们离开了教室,走在甬路上,先离开的同学们,显然大多已经回到了寝室,整个校园里,只剩下夜风的低吟。那天,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雪,校园正中的广场上积了一层厚实的新雪,成片的积雪被雪停后的夜空晕染成一片妖异的紫色,美得不可方物。或许是一时兴起,我拉着若水的手走在那片紫色的积雪上,月光下,那段路似乎好长好长,长得没有尽头,时间似乎在那一瞬间被抽离了一般,因为时至今日,我还能清晰地想起那一夜的每一个细节,无论是积雪被鞋底踩塌时发出的轻微咔咔声还是手中那丝从若水掌心传来的温度,我不知道为什么,十年后的今天,这些东西依然清晰地存在着,仿佛只是昨夜。
写到这里,似乎一切都是美好的,似乎按照这样的情节发展下去,这该是一段值得纪念的时光,然而,现实似乎总是和人们的期望南辕北辙,故事,可以开始的毫无准备,当然也可以结束的猝不及防。
时间的车轮缓缓驶过,四季的轮回间,窗外的桃花就这样开了又落。
某天,我在约好见面的地方没有找到若水,然后,我找遍了我能想到的所有地方,依然了无音讯。最终,我见到了她,然而,所有的担心和不安,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统统转变成巨大的愤怒。我知道自己真正的意愿,但是那天,我却选择了错误的表达方式,或许,这是很多人在年轻时都曾犯下的错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会慢慢修正自己性格中的缺陷,然而,就像有人说过,人生就像是一场长长的旅行,这一站,你放一些人下车,或许,此生便没有弥补的机会。
我,恰恰是那个没有机会弥补的人。
没错,就像每一个能看到这里的人所想到的那样,在一次猛烈的争吵后,我失恋了。愤怒的摔门而去的那一刻,我知道,有些东西,就这样结束了。
高三伊始,身边的人似乎在一夜之间都开始变得忙碌,教室里的人愈发少了,很多特长生都开始着手自己的专业课考试,剩下的人则专心复习高考,很庆幸,这样的生活让我见到若水的机会少了很多,这样就不会有太多的尴尬。高三上学期,由于某些机缘巧合,我去参加了飞行员的选拔并顺利进入终期选拔,那时候,由于眼底生理机构上的一些问题,我没能通过最后一次测试,回到家里,亲戚们便开始发动一切人脉去找关系,最终爸爸问我,想不想去当飞行员,想的话,可以拿钱疏通关系,反正我的眼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打点好就可以顺利被选走,那天,我想了很久,闭上眼,我仿佛看见数万米高空上寂寥的云海,然而下一秒,我想起若水。
于是,我谢绝了家人的好意,回到了久违的学校,然而,刚刚回到学校不久,一场病又将我从书桌前轻而易举地丢到了病房里,躺在充盈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我似乎听到遥远的天宇深处,神祗轻声地冷笑。
很多年前,在那个所有人都在教室里温习功课的盛夏,自己只能静静地躺在病房里盯着天花板发呆,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病房的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消毒水浓烈的气味,似乎想要抹杀掉一切不安的气息,然后,将其归于长久的寂静。那段时间,姑姑们轮班守在我的身边,看护着虚弱的自己。不时会递给我一只苹果,削好皮的那种,咬一口,会有清甜的汁液会在口腔里爆发开来,沿着舌尖蔓延,渗入每一个干枯的味蕾。削皮后的苹果在空气中放置一段时间后,表面的白色会渐渐变成深黄,仿佛一具行将就木的尸体,那黄色,就是加诸于其上的时间,看不见,摸不到,却真切地改变着它所接触到的一切。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医院和学校一样是个好地方,在这里,人可以短暂地逃离自己正经历的生活,似乎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可以被满眼的白色淡化成忘却。而每个人要做的,就仅仅是盯着输液袋中的透明液体一点点地流入自己的身体,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而时间却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事而放缓流逝的速度,就这样,在那个栀子花开满的季节,属于我和若水的高考如约而至。时至今日,我仍旧很庆幸,在高中时代的最后,我和她能在同一间学校里,接受命运最终的审判。在陌生的教室里,我们和数以百万计的中国学生一起,在无数人的期待里,孤独地在卷纸上写着寂寞的文字。没人知道它会沦落至何人之手,也没人知道我们最终会被派往何方,或许,这就是未来。
于是,在那个尘埃与光线纷飞的秋天,一列古旧的列车载着我离开那座自己生活了数十年的城市,车身的绿色油漆已经有些斑驳,透漏出隐藏于其下的斑斑锈迹,不知道这只苍老的钢铁巨兽,已经这样在地平线上奔跑了多久。每一个清晨,沿着无限延伸的铁轨,穿越了一座又一座城市的血脉,带来相遇与离别。
大学的时光里,生活的习惯有了很多的改变,我也遇见了很多人,然而,自己依然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原本,我的日记断断续续的写过几次,但是都无疾而终,直到某天,若水微笑着,将一本日记本递到我面前,于是,我开始再次拿起笔,记录着生活的琐事,并期望着,在未来,它们可以温柔地提醒自己,那些曾经有过的岁月。
不知不觉,很多年过去了,墙角的本子已经堆积成山,就连当年被我夹在日记本中的落叶,如今,叶脉也已经近乎破碎,或许,这就是时间的魔法,于无声处,听惊雷。
十年后,再见若水,她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除去身上的校服变成了休闲的服饰外,眉目依旧,是那个曾让我在月下心动的女孩。她的刘海上,有些许烫染的痕迹,那双眼眸下,某些我无法读懂的东西流动着,我想,那或许就是这么多年里,她所经历过的岁月。
我们去了一家很有文艺气息的餐厅,餐厅的创始人之一是我很喜欢的韩寒,从青葱的中学时代至今,那位飞扬跋扈的少年如今已经变得温和,而相对而坐的我们,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为了几十块钱的汉堡而囊中羞涩的少年。只是,我们或许都清楚,很多东西,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学校门前的书店已经在无数次的城市改造中被拆除,恢弘的高架桥,在我们离开这座城市的那些年里悄然而生。只是,我还记得书店里老式风扇扇叶转动的声音,还有那天,若水拿着手机充值单向我炫耀时的神情,似乎只是昨夜的风景,又似乎,恍若隔世。
我们分手的前一天晚上,我照例去接她回宿舍,那天,紧张的期末考试已经结束,我们和大多数同学一起悠然的走在悠长的甬路上,那天,她很开心,将头轻轻地倚在我的肩膀,直到那天,我都以为,这些会永远永远地继续下去。
十年前,在学校门口小书店里买的书,十年后,我终于物归原主。
只是不知道,再过十年,当书页开始泛黄,晕染上时间的色泽,你再翻开那古老的文字时,会不会想起我?
或许,忘了更好,这样,就能更好的过你的生活,对我们来说,遗忘,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就让那些回忆,被卷尽日升月落。
陌上花开,枝头那只我们都叫不出名字的鸟在鸣叫着,稍加用心分辨,你会听见它的声音:
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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