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吴攀飞步履匆匆,边走边回头张望,神色有些慌张。
行至街头拐角处的一间酒馆时,吴攀飞警惕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闪身走了进去。
她找个靠里边的座位坐了下来,眼神惶恐的看着门外,显得局促不安。
“姑娘,你吃点什么?”
背后有人说话,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店小二后,长呼了一口气,道:“我……我要碗面就行。”
“好嘞!马上来。”店小二给她先倒了杯茶,然后去了后厨。
这时,店里进来三个男人。他们进来后,并没有忙着找位置坐下,而是站在门口打量着店里的每一个客人。
吴攀飞一直紧盯着门口,此刻看到那三个男人后,慌忙低下头,用手臂挡着脸。
打量一圈后,他们将目光定在了吴攀飞的身上。接着互相使了个眼色,径直走了过去。
吴攀飞忍不住斜视了他们一眼,见他们朝自己走来时,吓的浑身颤抖。
近前后,其中一个男人用手拨开她挡着脸的手臂,当看清她的面容后,阴鸷的笑了笑,道:“就是她!”
“死丫头!敢坏我们好事!”
说着,三人硬拉着她往店外走去。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吴攀飞大叫着用力挣脱他们。
周围的客人见此情景都围了过来,探询情况。
“这女的欠钱不还,还想逃跑,现在我们拉她见官,你们赶快让开!”他们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怕引起骚动,便开口解释道。
闻言,大家议论纷纷,将信将疑的让开了一条道。
“他们胡说,我没有……”吴攀飞急的哭了起来,“求求你们救救我——”
为了增加信服力,他们拿出一张借据,说道:“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还敢狡辩。”
“你们胡说,那根本不是我的!”
围观的人们似乎都以为吴攀飞欠债不还的事实,纷纷出言指责她的不是。
“等见了官看你还敢不敢嘴硬!”三人说着又拉起她往外走去。
“等一下!”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位年轻男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干嘛?”其中一个胖男人问道。
“不知这位姑娘欠了你们多少钱?”
“一百两!”
“借据可否让在下一看。”
胖男人犹豫了一下,厉声道:“又不是你欠钱,凭什么给你看啊!”
年轻男子取出一张银票,道:“我这里有一百两,如果她当真欠你们钱,我现在就替她还上。”
胖男人犹豫不决,似乎不太想让他看借据。
“怎么,莫不是你心里有鬼?”
“谁心里有鬼了!”胖男人极不情愿的把借据给了他。
看过借据后,他又向胖男人问道:“你知道这姑娘叫什么名字吗?”
胖男人不耐烦的说道:“那上面不写着嘛——张风。”
“我不叫张风,那不是我的名字!”吴攀飞赶忙辩解。
“死丫头,还不承认。”胖男人挥手准备打她,被那年轻男子拦了下来。
“既然她不承认,我看真应该送官府,这上面有按的指印,官府一核查就清楚了。”年轻男子说,“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去吧!也好看看真相。”
围观的人们纷纷附和,都要跟着一看究竟。
一听大家都要跟着去,胖男人他们立刻慌张了起来,突然改变主意不愿意去官府了,说要私下解决,不劳烦官府了。而年轻男子怂恿围观的群众,非要让胖男人他们去找官府解决。
正在他们争执不休的时候,突然来了一群官差。
“大人,就是他们偷我钱的。”一个中年妇女指着胖男人他们,对为首的官差说道。
“把他们给我抓起来!”为首的官差命令道。
随即,几个官差将那三个男人铐了起来。
眼前的一幕,让围观的群众皆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
那三个男人被抓起来后,刚才的中年妇女上前扶起地上的吴攀飞,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妹妹?”
吴攀飞仍旧惊魂未定,脸色苍白,止不住的哭泣,看来着实吓的不轻。
“你们认识吗?”刚才的年轻男子向中年妇女询问道。
妇女点了点头,说:“之前那三个小偷偷我钱袋时,恰巧这位妹妹看到,便好心提醒了我,钱袋才没被偷去。当时那三个小偷逃跑后,我并没有报官。但是后来路过这看到这妹妹被这三个小偷欺负时,猜想他们一定是故意报复,所以我便赶忙报了官。”
直到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三人是贼喊捉贼,说是将女孩送官,其实不过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实施报复罢了,等到后来真正让他们见官时,他们反而不敢了。
吴攀飞和那年轻男子,还有另外几个热心肠的围观者都被叫去官府做了证人,并录了口供。事后从官府出来时,吴攀飞找到那位年轻男子连连道谢。
年轻男子说:“你不用谢我,我并没有做什么。”
“多亏有你拦着,要不然我被他们带走了,肯定要遭殃。”
“以后小心点,不要再多管闲事,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
吴攀飞点了点头,继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欠他们钱啊?”
“听你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怎么可能跑到这儿借钱呢!况且那借据上的指印粗大,分明是一个男人的指印。”
“你真厉害!”吴攀飞满目崇拜的看着他。
路边拴着一匹马,那是年轻男子之前拴在这里的。他上前解开缰绳后,向吴攀飞告别道:“我还要赶路,告辞!”
男子翻身上马,正准备走时,吴攀飞突然叫住了他,有些羞赧的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后,道:“艾斐。”说完,纵马而去。
“艾斐——艾斐——”吴攀飞小声呢喃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失落。因为这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
2
傍晚时分,艾斐来到一家客栈,奔波了一天,他打算用过晚饭后,在此休息一晚。
客栈很冷清,就他一个人,随便找个座位坐下后,他要了几个菜和一壶酒。
不多时,店里又来了两个客人,坐在了他旁边的桌子。
艾斐侧目打量了他们一眼:一男一女,很年轻,都是二十岁光景,各持佩剑,应该是江湖人士。
店里很是安静,大家都默不作声的吃着饭,除了咀嚼声和店老板时不时的打算盘声,便一片沉寂。
吃过饭,艾斐起身准备上楼休息,可是刚走到楼梯口,忽然有人叫住了他,他疑惑的回过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孩,身着白裙,正一脸欣喜的望着他。
稍愣了一下后,他才认出了女孩,正是白天遇到的那位被叫去官府的女孩,他记得好像叫吴攀飞。
“艾公子,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再次相遇,让吴攀飞着实意外,心里也不免有些激动。
“我经过这,见天色已晚,便在此歇息一晚。”
“我也是赶路经过这,所以留宿一晚,没想到这么巧!”
随后,两人坐在大堂里聊了一会儿,待吴攀飞吃过饭后,才各自回房歇息。
3
深夜,两个人影蹑手蹑脚的来到艾斐的房间门口。他们附耳聆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动静后,便拿一根细竹管扎破窗户,往里面吹了一股迷烟,然后又等了一会儿,才拿匕首撬开了房门。
进了房间,他们悄悄地来到床前,互相使了个眼色后,同时用剑朝床上刺了过去。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剑刺穿被褥后,直接扎在了床板上。这时,他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掀开被褥查看,惊愕的发现床上居然空无一人。
“不好,上当了!”
两人大惊失色,正准备撤离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而那人正是他们要杀的人——艾斐。
艾斐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屋内的两个人,正是之前吃饭时坐在他旁边的那一男一女。
“你们跟踪了我一天,以为我不知道吗?”艾斐说。
“知道又如何,一样得死!”那男的恶狠狠的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艾斐颇为好奇。
“你可记得岩州知府韩庆吗?”
“韩庆?”艾斐在脑子里仔细思索了一下这个人名。
“一年前家父韩庆在进京的途中被你残忍杀害,连同仆役一行十人,无一活口,这么快就忘了?”
经他这么一说,艾斐立刻想起了此人。
“韩庆是你父亲?”
“正是。”他气愤的说,“我父亲一生清廉,爱民如子,到头来确被你们这些奸臣走狗谋害。”
“哥,少跟他废话,我们现在就杀了他为父亲报仇。”那女的说完,挥剑朝艾斐刺了过来。
艾斐一个侧身躲开剑峰,接着抬脚踢向对方腹部,对方撤步避开后,随即挥剑朝他的腿砍去,还好他收腿快,不然就要成断肢了。
一击不中,那女子又是一阵猛刺,剑势凶猛,招招致命。
女子的武功让艾斐有些惊骇,丝毫不敢大意,一阵闪转腾挪躲过女子的攻击后,他瞅准机会,一掌打在了女子的胸口。这一掌力道劲大,女子倒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妹妹,你没事吧?”那男子慌忙扶起女子,一脸担忧的问道。
“我没事!”女子擦擦嘴角的鲜血,缓了口气,又站了起来。
这时,男子大喝一声,一剑刺向艾斐咽喉。那女子紧随其后,也攻了上来。
他们功夫都不弱,一人尚可应付,但是在他们携手夹击下,艾斐很快便招架不住,身上接连挨了几剑,最后被他们逼到角落,退无可退。危急关头,艾斐夺了女子手中的剑,并反手刺中了她的肩膀。
女子受伤后,那男子由于顾及女子的安危,暂时停止了攻击,忙去查看她的伤势。
艾斐暂时有了喘息的机会,因为受了伤,而且伤口一直在流血,所以有些体力不支,用身体靠着墙勉强站立。
这时,被打斗声惊醒的吴攀飞和其他客人都跑了过来。
那二人见惊动了这么多人,况且自身又负了伤,恐怕一时难取艾斐性命,便夺窗而逃。
待点亮房间的灯后,众人看到艾斐浑身是血,身体颤巍巍的靠在墙上。
艾斐急忙上前扶住他,查看了一下伤势,见多处伤口血流不止,顿时心急如焚。不过刚好店内有一位客人是游方郎中,及时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口,才无性命之忧。
也许是失血过多,艾斐很快便熟睡了过去。
当晚,吴攀飞守了他一夜,连眼睛都不敢合。
4
次日,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整个房间。
睡醒的艾斐缓缓睁开眼,感觉到胳膊有些酸麻,扭头一看,吴攀飞正趴在床沿睡觉,头刚好压着他的手臂。
也许是害怕吵醒她,艾斐并没有挪动胳膊,继续让她枕着睡,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她。
他还从来没有跟一个女子这样近距离接触过。
先前的流血让艾斐口干舌燥,喉咙发痒,不由得咳嗽了起来。沉睡的吴攀飞听到咳嗽声一下惊醒了过来,一脸担忧的看着他问道:“艾公子,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只是口干。”艾斐有气无力的说道。
“口干?等下,我去给你倒水。”
吴攀飞匆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吴姑娘,谢谢你!”
“不用谢,你之前不也帮了我嘛!”
这时,艾斐忍着疼痛坐了起来,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赶路了。”
艾斐赶紧拦住他,担忧道:“你这样怎么赶路啊?伤口这么深,你根本不能剧烈运动。”
“没事的。”
吴攀飞再三劝说,见他仍执意要走,便向店掌柜买了一个軿车,套在艾斐骑的马匹上,让他坐在里面,由吴攀飞驾车带他赶路。
有了吴攀飞的陪伴,艾斐这一路少了许多孤寂。
沿途中,碰见风景旖旎的地方,吴攀飞总是忍不住停下车,拉着艾斐游玩一番。
两人来到一片油菜田间,金黄的油菜花一望无际,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芳香四溢。
“多美啊!如果死后能葬在这片花海里就好了。”吴攀飞闭着眼睛,张开双臂,用力呼吸着花香,一阵陶醉。
“再美的花也有凋谢的时候。”艾斐冷冷的说道。
“如果当你的生命时日不多时,你最想干嘛啊?”
艾斐突然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
“为什么问这?”艾斐有些奇怪的看着她。
吴攀飞笑了笑,说:“没事,随便问问。”
5
夜幕下的小镇灯火阑珊。
一间客栈内。
吴攀飞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有些苍白。
艾斐站在一旁,面色凝重,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吴攀飞慢慢睁开了眼。
“我怎么在这儿啊?”吴攀飞茫然的看着艾斐。
“下午你赶车的时候突然昏了过去。”艾斐给她倒了杯水,“大夫说你是旧疾发作,病源在脑部,你知道吗?”
吴攀飞沉默了良久,才说道:“自小就有这病,一直在吃药,看了许多医生,但是都没好,而且病情越来越严重,有时候昏迷几天都有可能。”
吴攀飞欠欠身子坐了起来,继续说道:“我父母都已经去世了,积蓄也都花完了,我知道已经没治了,所以就想临死前四处走走看看,也许哪天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艾斐看着她,沉默了良久。
6
随后的十多天里,两人走走停停,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寻觅当地好吃的跟好玩的,一路上有说有笑,好像旅游一样,路途倒也不觉得辛苦。
不过,当他们临近目的地襄州时,确遇到了危险。
当时,他们行经一片山林,突然窜出几名蒙面人——他们目的似乎很明确,就是要至他于死地。
但是他们武功并不高,虽然艾斐有旧伤,最终还是全部解决了他们。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啊?”吴攀飞很是疑惑。
“因为我是坏人。”艾斐淡淡的说道。
“不,你是好人,最好最好的人!”
艾斐苦笑一下:“恐怕这个世上也只有你才会觉得我是好人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在我眼里你就是好人。”
“杀我的那几个蒙面人都是官府的人,我这次去襄州是要杀襄州的知府,他们应该是得到了消息,所以半路设了埋伏。”
“你为什么要杀那个知府啊?他是坏官吗?”
“他是个好官。”
“那为什么要杀他啊?”
艾斐突然面色凝重,说:“那是我的任务。”
吴攀飞沉默了。
“我杀了许多人,多的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艾斐看着吴攀飞说,“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好人吗?”
吴攀飞低着头,默不作声。
“前边就是襄州了,我们就此分开吧!马车给你,上面有银两,照顾好自己。”说完,艾斐转身准备离去。
“不要,我不想跟你分开。”吴攀飞抱着他的胳膊,眼泪汪汪。
“我是坏人,你也看到了,到处都是想杀我的人,跟着我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本身就是一个快死的人,我什么都不怕!”
“但是我怕,我怕有牵挂。”
艾斐转身离去,渐行渐远。
吴攀飞在身后哭喊,声嘶力竭。
他没有回头,不过眼泪确落了下来。
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孩落泪。
我知道自己喜欢你。
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因为,我知道我们不能在一起。
7
几日后,襄州城内贴出了一则通缉告示:
嫌犯艾斐,刺杀知府,特此缉拿。
8
一片茂盛的油菜田里,有一座新坟,墓碑上写着“艾斐之墓”。
吴攀飞坐在坟前,用手轻抚着墓碑。
艾斐是在吴攀飞怀中死去的。
身受重伤的他找了她两天两夜,他没有去看大夫,因为他怕再也见不到她。
他说,死对他是一种解脱,尤其是死在她的怀里。
他说,喜欢一个人原来这么幸福。
他说,下辈子还想喜欢她。
他说,死后想葬在油菜田里。
起风了,黄色的花粉漫天飞舞。
吴攀飞倒在了坟前。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艾斐。
一身白衣,风度翩翩。
“艾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