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让他逃了么?怎地接二连三地失手?咳咳!”
“昨晚本是万无一失,四个人联手,他没受伤也抵不住。但想是被他看出破绽,抢先出手。今夜本想再不会有周折。不知从哪儿出来个小丫头,身手也不凡,居然还替他挡了几针,否则程孤帆绝逃不了。难道他真是命不该绝?”他左手不住在桌上敲击。
“咳咳,随便哪里来个小丫头也能阻了事!”
“说起来可真惭愧!程孤帆与那女子联手也扎手得紧。更未料到的是,看那女子出手,居然象是冥河派的!难道与迟磊有什么瓜葛?现在最怕守拙城来人,若耿星河不依不饶,可是十分棘手。守拙城那边,你要多多在意了!”
“还用你说,咳咳,昨晚便已布置下去,去年今春一应军饷物资都已补齐,另有安抚银不少。虽然千嶂城那边正在用兵,已经捉襟见肘,但也只能先如此了!我料耿星河是个识大体的人,就算知道迟磊身死,也八成不会纠缠不休!咳咳!我现在怕的是程孤帆阴魂不散,若真捅到那班清流那儿去,可要出大麻烦了,咳咳!”
“五哥,我也思忖再三。若真是包不住了,也不怕!我一人无牵无挂,大不了我一力承担!大哥和老六他们几个的家眷,还要靠你支撑!你绝不能倒!”
“唉,此事本与你无关,如今把你拉了进来,可真对不住得很了!咳咳!”
“自我见到程孤帆那一刻,此事便与我脱不开干系。再说,你我多年兄弟,难道你的事与我无关么?嘿嘿!你我纵横天下多年,难道还会将生死放在心上?”他伸出手去,用力拍拍对方肩头,转身便走。
程孤帆暗叫侥幸,二人出奇不意,抢先出手,才勉强闯了出来。只是黑暗中,不知哪里飞来一丛暗器,迟曼将身一挡,不知中了多少。
他边想边跑,负着的迟曼一动不动,毫无生气。程孤帆左绕右绕,半晌才来到城西关一处偏僻小庙。此地在城根下,庙中供得一座城隍,因地处偏僻,早就年久失修。他数次与内线在此相会,因此路径熟络,旁人却未必知晓。
他心道,“说不得了,城既出不去,只有先将就在此处救她,否则真来不及了!”
程孤帆抢进庙去,将外衫脱下,垫在供桌上,才将迟曼平放上去。他虽仍犹豫,但见迟曼已是面如死灰,若再拖延时间,只怕性命不保,便一伸手除下迟曼外衫,一层层解开里面衣服,直至贴身小衣。
迟曼前胸后背不知中了多少暗器,血虽已止住,但内衣上尽是黑色凝血。
程孤帆重重喘了口气,“对不住了!”一咬牙扯下她贴身内衣,眼睛却不敢直视,只余光瞥见前胸有两处小孔,周围已经紫黑。他心下暗叫一声,“好毒!不知是哪门的暗器?”再翻过身来,背后也有两处。
程孤帆面色微红,先将她身子扶起,点了伤口周围穴道。他伸掌按在一个伤口上,催动内力,约半盏茶时分,用力一抽,从伤口中吸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来。
程孤帆一见银针,心中大动,手一颤,针落在地上。难道是他?这念头昨晚也隐约在心中闪过,但自己立时否认。这暗器为何会是银针?想当年,他初入衙门时,曾向罗淳请教这一手三十六根银针的打法,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难道真是他么?若果是他,罗淳为什么会出卖自己,他与十殿阎罗有何干系,又与迟磊一案有何干系?他入总捕衙门十一年,一直在罗淳手下当差,罗淳对他实是半师半兄。怎么会下手害自己?也许,只是凑巧来人也使银针?
他心中翻腾,手上却不敢放慢,又拔出一根针来。接着转过迟曼身子,又除去前胸两根针。针虽拔出,程孤帆却不敢松气。他知毒已入体,自己虽喂她吃了随身解毒药丸,但也不过暂阻毒气。
他双拳攥了几攥,竟伏不下身去。便当此时,迟曼轻哼一声,喃喃道,“爹,爹……”
程孤帆心下一动,难道任由她大仇未报便丧命于此么,再说她也是为护自己而受伤的。那日。。。那日在十六里堡外,自己三处伤口不是她细细包扎的么?江湖儿女,何必计较太多!嘿嘿,大不了,娶了她就是,只是这个便宜可就占得大了!
他心中一热,呸了一声,暗骂自己,再不敢多想,俯下身去,吸吮她伤口中毒血,直到鲜血流出转红才罢。如此连将四个伤口都处理完了,已费了大半个时辰之功。
程孤帆擦了擦头上的汗,才发觉自己已是汗透重衣,三处伤口被汗水浸得一阵阵刺痛。他顾不得自己,忙给迟曼一层层套上衣衫,扶她躺下。短短两日之间,竟然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数次。
罗淳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决不会在针上喂毒。但这手暗器、昨晚的玉牌密捕、十六里堡的案子,还能有别人么?想到此处,他不禁有些心灰意懒,登时长叹一声。方才那群人来袭,其中绝没有他。若非躲在暗处的人放出最后这把银针,自己怎能想到?
刹时间,自己的一切信念俱被击碎。对朝廷、对衙门、对同僚,还有谁人可信么?还有何事为真么?以前办案无论有多少艰难困苦,纵然刀山剑海,但想起总有衙门在背后支撑,因此上一股锐气不倒。可如今,天地虽大,自己已无处可去。不但衙门指望不上,如今想来,十六里堡的案子多半是算在自己头上了。以罗淳的手段,这再轻易不过。明日只要自己一现身,便是灭顶之灾。
他仍在思索,却听迟曼哼了一声,已悠悠醒来,喃喃道,“爹……这是阴世了么……”
程孤帆只默然看着她,她睁了睁眼,见程孤帆在眼前,便知自己仍在人世。她撑着坐起,忽觉衣衫有异,仔细一看,不由羞得满面通红,挥掌道,“程……你……你……程大哥……”
这最后几个字已带三分娇嗔、三分幽怨、三分扭捏,却如蚊呐,几不可闻。
程孤帆也颇为尴尬,不禁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迟曼却叫道,“程大哥,你别走。我还没向你说完,那晚我到兵部去,偷听到两人谈话,虽模模糊糊,但总也有些端倪。”
程孤帆心下暗道,“好聪明的丫头,倒来替我解围。”他转头道,“你伤刚好,先歇歇再说吧。”迟曼却急道,“不,不,我本不太明白,正要说给你参详参详。”
程孤帆听她如此说,只得道,“你那晚如何到的兵部?听到些什么?”
迟曼喘了口气,缓缓道,“我既知此事涉及军饷,必是与兵部有关,便想去探探消息也好。兵部守卫也真严,所幸我轻功是和齐姑姑学的,便东一头、西一头找去。后来找到一间小屋外,听屋里有两人谈话。前面的话没听见,只听一人埋怨另一人,另一人催促赶紧了结此事。其间还提到守拙城、军饷等事。先前一人似乎颇欣赏你,不愿对你下手。我当时不知他是谁,又想那小店不出名,怎会轻易找到,因此上并未在意。”
程孤帆急问,“那另一人是谁,你知道么?”迟曼只摇摇头道,“我只听先前一人叫他五哥,此人职位显是甚高,碍于朝局,不愿公开出手。”
程孤帆脑子轰了一下,喃喃道,“这便是了,五哥,五哥。那晚在十六里堡害死你爹、后来被我杀的几个人是六殿卞城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与九殿平等王。若再多一人在那儿,我哪里等得到你来救我,早已命丧当场!”
迟曼见他提到这几个人,额上不禁冒出汗来,柔声道,“程大哥,这几个人如此厉害么?你以一敌四,还杀了他们,才是真正英雄了得呢!”
程孤帆见迟曼略带笑意地望着他,眼中似有真意,当下一愣道,“真是侥幸侥幸!十殿阎罗当年纵横江湖,无一不是狠角色。我若非自恃是总捕衙门的捕快,一股正气支撑,还真赢不得他们。哦,那人是五殿阎罗王了。听说十殿阎罗中,五殿阎罗最难缠。这个,这个,另外一人自然是十殿转轮王了。别说十殿阎罗另外还有四人,就单是这两个人,咱们就对付不了。”
迟曼轻轻道,“我听那‘五哥’说,另外四人似乎非死即隐,不再参与他们的事了。”
当下,她又将二人对话复述了一遍。程孤帆再听一遍,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便又坐下皱眉思索。
听迟曼转述二人对话,更印证了一层,先前那人在总捕衙门职位甚高,对自己颇为赏识,这么快就知道了十六里堡的案情,除了罗淳还能有谁?
迟曼见他愁眉不展,安慰道,“程大哥,我爹在京城倒是还有个知交故友,不知用不用得上?”
程孤帆顺口应了声“嗯?”迟曼见他似不热心,便试探道,“此人是我爹少时同窗,后来二人虽文武殊途,但过从仍甚密。我爹常说,在京城中,他只佩服两个人,一是你们的总捕头邢戚舞,另一个就是他这个朋友、铁骨御史肖有狐。”
程孤帆听到“肖有狐”三个字,腾地跳起来,“肖有狐!此人大有直名,不愧清流领袖。他虽官职不高,但朝中纵是王公亲贵,也畏他三分。此人若能出头,那你爹的冤情和十六里堡的案子便大有希望!”
迟曼见他也如此看重肖有狐,心下也一宽,便道,“程大哥,我总之是听你的。无论如何艰难困苦,有你在,总能告得倒他们!”
程孤帆脸上微微一红,叹了一口气,“有我在管什么用!不过,你记着,永远不要忘了,天地有正气!”他顿一顿又道,“幸好我先将那账册录了一份副本。虽然副本做不得准,但说不得,也只能以此一试了!”他望了望迟曼,“你能走动么?事在紧急,最好今晚就去找肖有狐。”
迟曼点了点头,撑着下了地,虽然步履虚浮,但走路尚不成问题。程孤帆点了点头,向外走去。
迟曼忽问,“程大哥,你如此以身犯险,家……家人不担忧么?”程孤帆深深叹一口气,“我父母兄弟都在神皇渡,已好长时间不见。我爹缠绵病榻已久,唉,为人子者不孝……”
迟曼见他没了下文,怯怯道,“那程大嫂与你孩儿想是在京城,是否要去看看他们,以免牵挂?”
程孤帆苦笑一下,“你程大嫂……嘿嘿,还不知是谁呢?哈哈……”
当年程孤帆曾定下一门亲事,只是对方未过门便病亡。此后,程孤帆一心衙门之事,再未顾及。迟曼闻言脸上一红,急步跟上。(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