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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特别奇怪，山北乡共有二十个孩子去了古渡中学读高中。古渡高中位于广陵城的南面，而山北乡处于广陵城的北面。北面也有三四所高中可以选择，为什么会选择离家四五十公里的地方读书呢？是因为李校长。

李校长原本是山北乡中学的校长，山北中学本是一所既有初中又有高中的完中，后来县里将所有高中进行合并，只剩下几所，山北中学就变成了初中。李校长在山北初中做了十几年校长，走访过每一个学生的家庭，乡里的父老乡亲对李校长非常熟悉，提到李校长就像提起自己的老朋友。这年，听说李校长要调到古渡中学做校长了，山北中学的初中毕业生都跟着李校长去古渡中学读高中了。

周小满第一次见到田晓云就是在李校长家里。李校长住在学校的家属楼里，那天他家里来了不少人，大多是山北乡前来报到的那帮学生和家长，家长们领着孩子来报到顺带到李校长家登门拜访。周小满进门的时候看见他的舅舅李校长周围围了一圈人，他们与舅舅熟稔得很，谈笑风生。

田晓云和她的姑姑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是一群农民，有的甚至还挽着裤腿，随时准备下地干活的样子，他们的孩子，一个个也是晒得黑不溜秋的。田晓云的姑姑，烫着一头卷发，皮肤白皙，一看就不是乡下人。田晓云和她的姑姑长得很像，个子高挑，白净的脸颊两旁飘荡着黑亮亮的发丝，白衬衫束在灰色的裤子里，看起来既干练又洋气。

“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两年后周小满提起那时的情景说。

“我可不知道，我们不熟！”田晓云高傲地说。

田晓云也是山北中学的初中毕业生，可她来古渡中学读高中却不是冲着李校长，而是因为她的姑姑。她姑姑从山北乡的镇上嫁到了古渡镇，田晓云也就选择了姑姑所在的地方读高中。报到的那天，姑姑也领着田晓云来到李校长的家里，带了几斤水果，算是跟李校长打了招呼。

高中生活开始了，田晓云很快就成为班里最瞩目的一个学生，倒不是因为她的成绩好，而是因为她长得漂亮。班里的男生像一只只发情的小公鸡，时时围在她身边，可她从来不看他们一眼。她跟其他女孩子也不一样，女孩子们上个厕所也要拉个伴，田晓云总是独来独往。

班里的同学部分是城北的，部分是城南的。一到周末，城南的离家近，都回家去了。城北的离家远，只能在学校过周末，而田晓云的周末都是在姑姑家度过的。时间一长，城北同学之间的感情很深了，大家一起学习一起嬉戏，田晓云好似跟城北的同学不是一个地方的。

周小满家在城南，周末时应该可以回家，但他整个高中期间就住在舅舅李校长家里。小满的父母说，你住在舅舅家好好学习，不要跑来跑去的，周末想吃什么我们给你送去。这样一来，小满跟城北的那帮同学反而成了关系非常好的朋友。

小满问来自山北的男生，田晓云为啥总是一个人？男生说，不知道，她初中就那样。小满又问来自山北的女生，你们过分了吧，为什么孤立田晓云？女生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孤立她啦？人家那是看不上我们这些乡下土包子。

见班里的许多男生只要一看到田晓云的身影两眼就放光，一天体育课上男女生分开活动时，周小满宣布了：田晓云我看上了，从今后只能我一人追，其他人就收起你们的非分之想吧。班里的男生嗷嗷嗷地起哄，然后消息就在全班传开了：从今后，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周小满追田晓云追定了。

自那天开始，田晓云的身边只剩下周小满了，周小满一大早到达教室殷勤地给田晓云擦桌椅，一下课就赶走田晓云后面的男生坐在那里又是唱歌又是说笑话。再看田晓云，眼观鼻鼻观心对着课本，正襟危坐。

鸭——吃——

一个男生打喷嚏打出了“鸭吃”的声音，这不是成心的吗？冷眼旁观的女生和怀着看热闹心思的男生，都被逗乐了，哄堂大笑。这场爆笑，似乎化解了周小满的尴尬。其实小满是不会尴尬的，他已经那样发誓了，这点困难算什么？

高二分文理科，听说田晓云选择了文科，小满也要选择文科。父母说，你的理科那么好，为什么要选文科？再说了，文科将来不好找工作。小满态度坚决，连校长舅舅做他的工作都没有做通。就这样，周小满坚定地跟着田晓云，来到了文科班，成为文科班里仅有的十个男生之一。

面对田晓云的冷脸，周小满毫不气馁。

皇天不负有心人，老天总算给了周小满一个走近田晓云的机会。那个周日早晨，没有回家的同学在教室里自修，本该在姑姑家的田晓云竟然也在学校。不过，她没有在教室里，却一个人坐在操场一角。

周小满最近迷上了足球，足球要踢得好体力也得跟上。于是，每天早上，小满都会到操场跑几圈，周末也不例外。这天，他刚跑了半圈就发现一个身穿红色毛衣外罩白色马甲的女孩，坐在围墙角落里，双手抱腿，头伏在膝盖上，身体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哭泣……

是田晓云！小满心里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田晓云跟前，轻轻拍了拍她。田晓云抬起头来，满脸泪水。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小满问。田晓云什么话也不说，站起身来，打算走开。可刚迈出步子，身体一晃，差点摔倒，小满一把扶住她。田晓云停下来定了定神，推开小满的手，说，我刚才起身急眼睛黑了，现在没事了。这是迄今为止田晓云跟周小满说的第一句话，周小满内心非常激动，可他又有点担忧，不知田晓云为什么哭。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慢慢地，田晓云跟周小满说的话多了起来，甚至吐露了心声。

田晓云从小跟爷爷和姑姑生活在一起，后来姑姑出嫁了，家里就只有她跟爷爷两个人。爷爷是个渔民，以前跟那些渔民到处打鱼，四海为家，后来政府把他们安置在镇上过上了定居生活。田晓云的爸爸和姑姑就成了有集镇户口的人，政府还给他们安排了工作。田晓云的爸爸跟省城下放到山北乡的知识青年相爱了，结婚不多久就生下田晓云。可是很快田晓云妈妈就发现他爸爸不仅喜欢喝酒，一喝醉还发酒疯打人。田晓云生下来不满五个月，她妈妈就扔下她逃走了。后来，她爸爸重新结了婚，又生了两个孩子，把田晓云扔给爷爷，再也不管她了。

爷爷和姑姑提到她爸爸牙恨得痒痒的，但他们对田晓云特别好。田晓云在古渡镇读高中，姑姑对她的关心和教育，跟亲妈一样。但是，再怎样亲也只是像亲妈，并不是真正的亲妈，姑姑的家也不是自己的家。姑姑的女儿，她的表妹，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那天，看到妈妈给姐姐买了一件新衣服，大哭。然后指着田晓云说，你又不是我亲姐，凭什么总是在我家，还让我妈给你买东西？你滚，不要再来我家了！

姑姑气得啪啪啪地打着表妹的屁股，表妹哭得更厉害，撕心裂肺的感觉，哭得整个楼栋都震动了。田晓云说，姑姑，我先回学校去了。

你知道吗？田晓云对周小满说，我知道我妈妈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可是没有勇气。

你妈这么多年都没来看过你，你就不恨她吗？小满问。

恨！我恨她，我也恨我爸爸。田晓云说着垂下了头，低声说，可是，看到表妹跟姑姑亲热的样子，我就想，如果我跟我妈在一起，也应该是这样。

那你——想去看你妈妈吗？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小满说。

又是一个周末，小满陪着田晓云，坐上公共汽车，来到一个叫云飞的镇上，看到了田晓云的妈妈。

田晓云的妈妈还是一副省城女人的模样，虽然人到中年但身子依然轻盈，朴实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看上去却很洋气。她在镇上的供销社上班，小满和田晓云走进供销社时，她正在热情地招呼客人。

请问，你们要买什么？招呼完几个客人，那个女人转身看向小满和田晓云，笑着问他们。

我们——

小满刚想说话，田晓云却转身跑了出去。

这孩子真奇怪！小满的耳朵里刮过那女人的一句话，急忙追了出去，却见田晓云扶着墙跟大声哭泣。

我——我——田晓云抽泣道，我都能——一眼看得出她来，她——居然不认识——不认识我！

孩子，你在哭什么？那女人追了出来，轻声问。

不关你的事，不要你管！田晓云大声喊完，转身就跑，小满跟在她的后面。

我知道，你是晓云吧，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那女人在后面追着喊着，终于追上了田晓云，母女俩抱头痛哭。

……

田晓云自此跟妈妈恢复了联系，周小满跟田晓云的关系也更进了一成。周小满追田晓云的故事成了古渡中学的一个经久不衰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