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排上号的大榕树有十棵。
间门兜往北文峥他家后面有两棵;间门兜往东北阿牛家东侧也是我二姑妈家门口有一棵半倒的;再往东北到了仁员家东阿丁兄家前面有一棵;村东南出口,变压器对面燕平家东侧水塘边有一棵;间门兜西南山他爷爷家门口有两棵长在一起的;村西南靠近虾池朝太家东侧有一棵;村西北靠近公路庆管家西侧有一棵不是很大的;沿着公路往西就是有应妈那有一棵大榕树。
有应妈是我们村地域特色的神明,在村民心中,她是时刻保佑大家、有求必应的、具有母性关怀的神。那是一个很小的水泥神龛摆放在大榕树下的一个小斜坡上,经过多年的生长大榕树的根布满了整个小斜坡,从远处看,就像一株大树卧在斜坡上。根的缝隙里也长满了小草,神龛、树根、小草和斜坡融为一体,有应妈不仅是神龛的称呼,也成了那棵大榕树的称呼。
我们村以间门兜为界,间门兜以东为东边儿,间门兜以西为西边儿。西边儿的边界一开始是以雄彪校长他们家往北到庆管他们家这一条带状的土沙岭为界的。土沙岭再往东就是一个陡坎下坡到一片平坦地,这块一直到茂顺家那里都算是海边或专业一点称为后方陆域。有应妈就坐落在这一片最北边的坎上。有应妈神龛里随风飘摇不定的微弱灯火照亮着这一片的日日夜夜。
村的北边是一条蜿蜒的公路,从杜浔-古雷线接出,沿着赤山往西,在我国祥叔他们家后面经过,然后一路爬坡上牛牨岭,左边是村北边儿,右边是种满木麻黄树的后璧山。过了牛牨岭后就一路下坡到有应妈这小平坦路段,然后再沿着山坡从学校后面绕到学校前面的大片空旷地,空旷地的前面就是门兜海。所有的渔获、海带、带壳蚝仔都在这里装上车,建房子用的大片条石和方块石也是通过船或拖拉机运到这里卸货。拖拉机开足马力爬坡,从学校后面到有应妈那一段,发动机声音脆裂震耳,即使教室的窗户关了也能听得到。有应妈神龛里随风飘摇不定的微弱灯火照亮着这一片的进进出出。
我们学校离有应妈那里很近,沿着公路爬个坡就到了。夏天中午,在上课钟没敲打前,我们也会去有应妈那里玩耍。榕树的枝叶茂盛,那么多的绿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儿缝隙,阳光一丁点儿也透不进来,地上的泥土还是潮湿的。如果不注意直接坐在土坡上,裤子是要被浸湿了,而且还有粘土的痕迹,就像裤子破了两个洞,聪明的我们都会找平整的树根坐着。
小小的神龛边上隐约看见两片完整的瓦片扣着,被榕树根包裹着,两片瓦片之间貌似有个洞。人们说这里面有有应妈养的一条蛇,它是来保有佑应妈的,我们一点也不怕它会出来。当听到友生校长敲着当—当当当的上课钟,我们就飞快地跑下坡,总能踩着最后的钟声进入教室。
坎下是操齐和阿华叔他们家,夏天时候,他们也会在这里乘凉,补着渔网,听着收音机。收音机里收到的大都是台湾的电台,两地同根同音,俊明讲古程咬金、薛刚反唐、罗通扫北,还有上打天公下揍舅公的李元霸。中国之声广播电台也会经常播放闽南语歌曲,年轻的女孩子织着纱网,听着歌,跟着哼唱,不知不觉到了下海的时间了。
有的干脆把饭端到这里吃,吃完跑回家添一碗,感觉永远吃不饱。有的摘花生,有的系贝壳。老人妇女谈着家长里短。孩子累了困了,找处较平坦的树根倚靠着打个盹。知了沉闷地叫着,时不时微风拂过,一阵阵凉意,叫人恨不得时间不要过得那么快。
有应妈前的这段公路是有两段下坡夹着一段平坦路,我们都把它当作学骑自行车最好的场所。
海里的海带、蚝仔都收成完了,这里路过的车就很少了。以前家里有自行车的基本是邮递员送快递的那种二八大杠型的,我们一米三不到的个子,连上车都上不去,最多也是在杠下不断地咯噔咯噔蹬腿,大家都叫那“踏三角台”。我们一直期盼着有一辆没有杠的自行车,可以单侧滑行上车。
志强是我小学的同学,他尾叔新婚,婶婶嫁过来一辆无杠的自行车。志强很大方,把车借出来和我们一起在有应妈这里学。自行车沿着坡向下滑行,我也有足够的时间,把右腿弯曲着从前面抬到车座上,然后到了平坦路段,既有速度也有姿势,很快就能蹬上几下,可是很快又到了另一个下坡段,刚开始心里还是慌啊,急急忙忙跳车,自行车就摔下坎了,碰到石头蹭掉了几块漆。我们是又怕又喜,最后还是咬咬牙,扶起自行车推到坡上继续练。
一个礼拜的摔碰,人家还在新婚蜜月中呢,自行车已经旧了,我们却学会了前面上车、后面上车、站着骑车爬坡的技能,可怜的志强同学回去难免被骂一顿了。
小学五年级时,巴金的《鸟的天堂》里写的就是大榕树,从那开始我才认真观察傍晚众鸟回有应妈的场面。
太阳快要从海平面藏到东山岛了,觅完食的鸟儿们,像是约好的一样,纷纷往大榕树赶。大的,小的,花的,黑的,到处都是鸟。
一波先到的在榕树上空盘旋一两周后就落进了茂密的树叶里,另一波飞来落进时,两拨鸟开始一阵短暂的喧闹和躁动,然后又恢复安静。
每一波后来者的落入都会引起一阵短暂的喧闹,太阳完全藏到海里后,有应妈又恢复平静。
神龛里的灯火把晚归渔民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直到消失在通往牛牨岭上的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