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身是人,我短暂的一生很是疲惫。在大年三十万家灯火,烟花撩绕的夜晚,我结束了自己悲苦的人生。
于是身子变的轻盈了。随着空气的压力,脚慢慢离地,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接着面前出现了一束刺眼的白光。身体被白光诱使,穿进了另一个空间。对,就是你们说的宇宙黑洞又或者叫莫名时空。
晕晕乎乎中,似有回声样的声音不断地追问我:“你要去哪儿?去哪儿?哪儿?儿……”我辨不清方向,心念却追随着声音一直向前飘。声音又近了一些,然后影影绰绰的时空中就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了一幕幕图像。人,鸟兽,家禽,花草树木,家用电器和生活用品,甚至还有书本笔砚。让人目不暇接却心神宁静。
声音再次响起蒙蒙笼笼,“你要选一个。选一个。一个……”然后,“你要用心智选你喜欢的。选你喜欢的。喜欢的。……”我的心智还在,大概这世上最让我心甘情愿的,就是握起笔写下自己残缺破败的一生吧。嗯,有时候我愿意自己是一支笔。写尽风花雪月,写出人间悲欢离合,给灵魂一个出口。声音再次响起“你可以走了。可以走了。走了。”于是我真的飘走了。
脑袋生疼!直像往墙上撞。
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只黑色的笔筒里。身旁有好几支颜色不同的,身材各异的同伴。哎哟!我真的从人变成笔了。心里笑翻了,身体却不能有任何反映,我得时刻提醒自己是一支笔,以免吓着那些胆小的人儿。
我正在得意的时候,只听到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位年轻女孩扭着阿娜多姿的腰身走了进来,关上门笑魇如花地走到黑色的办公桌前。把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递给坐在桌子后面椅子上的男人手上。男人抬头望着女孩的脸,立刻满面春风地伸手从黑色笔筒里找笔。我被他硬生生地扯了出来。他紧紧握着我的身体,龙飞凤舞般地写下了几个字。然后潇洒地把我往笔筒里一丢,就迫不及待地握住了女孩正要拿起文件的玉手。
我心里骂一句“真没教养!”却感觉空气中弭漫着荷尔蒙的气息。唉,人类总逃不过情欲的驱使,这出戏码真不好看。瞬间想用手捂脸,可是我的手呢?天哪,我的新生就要被这尴尬的一幕给污染了,我这可怜卑微的零魂在颤抖。颤抖使我滚到了桌子底下,又因了空气中的激烈,我又滚到了门边。加油,再努力一次就可以冲刺出去了。嗯,感谢!感谢!我被从门缝里震了出去,顺着楼道继续滚……
哎哟!天广地大,花红柳绿,莺歌燕舞,好一派春光明媚啊!
“妈妈,这儿有一支笔。”
“哦,还能用呢,捡起来吧!”
“妈妈,它样子好特别哦,我想留下它!”
“可以啊,呐,你拿着,收好了!”
于是我被放学路上的母女俩捡起来,住进了小女孩的文具袋里。书本独特的清香气味包围了我,立刻身心放松,惬意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粉色的桌子上。小女孩埋头认真地写着作业,桌子上放着温热的牛奶。我静静地望着这个女孩,她有着秀气的鼻子,白皙的皮肤,粉嘟嘟的小嘴很惹人爱怜。我想靠近她,亲亲她柔软的头发。如同亲吻我的女儿一样。我的女儿呢?天哪!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听不到她甜甜地喊我妈妈了。我的心好疼!可我是一支笔啊,我不能有感情的,不能!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等待别人把我握在手心,发挥我做为笔的使命。
我躺在角落里,心情落寞,小女孩似乎把我忘了。每天,我迎着窗户射进的唯一的光,默默度日。我渴望外面的世界,我想溶入这纷繁的世界。我忽然发现,就算我是一支笔还是摆脱不了贪婪的欲望。
可我无能为力,只能等待着解救我的人出现。
真高兴,小女孩把我和她的成绩单放在了餐桌上。我想她一定是想要爸爸妈妈给她考了满分的成绩单签字。对,就是这样,看小女孩灿烂的笑脸就知道了。
闹钟一响小女孩就从床上爬起,着急地奔向餐桌。很快她眸子里的光暗淡了,成绩单上除了耀眼的红色数字,什么也没有。女孩手捧成绩单沉默着,随后拿起了笔。对,握着我坚定地写下了爸爸妈妈的名字。那一刻我心里是酸涩的,某些时候人得学会承受别人的忽略,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小女孩和我的第一次合作是被迫的,虽是个慌言,我却没有一丝愧疚。
我又一次被遗忘在了角落。
我望着窗外的日出日落,花开花败,最终只能缩在女孩房间的角落里,默默想心事。
那一日,我闭目养神中被一阵吵吵闹闹声给惊醒了。唉,人类最低级的沟通方式便是吵架!吵架!烦死了!忽然女人,应该是女孩的妈妈冲进女孩的房间,在女孩的学习用品中不停地翻找着。最后我被她抓在了手里,带出了房间,然后握紧我在一张写满密密麻麻黑字的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啪的一声把我摔到纸上,冲着对面的男人吼到:“签字!”
我瞄了一眼对面那个男人,天哪!他就是我刚来人间在办公室看到的那个男人。那天的他满面春风,精神抖擞。现在的他沉默颓败,表情内疚。明白了,这是精虫上脑的代价。他没有拿起我签字,而是拿起精致的我,默默望着那几页黑字迟迟不肯下笔,接着说:“老婆,咱都冷静冷静。别急着离婚。我知道我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可我的心还是有你和孩子的,外面我都是玩玩的。你别当真。”
女人急了,抓起我和桌子上那几页纸就往男人身上砸去。窗户外面吹进来的风,把纸吹的满屋子乱飘,就像翩翩起舞的黑翅蝶。我则被男人捡起随手塞进了口袋里。男人说:“老婆,我是不会离婚的。你先消消气,我去上班,晚上回家任你罚!”说完拉开门噔噔噔下楼了。
瘦小的我,被胡乱地装在男人的口袋里。可是男人下楼太过匆忙,我从他口袋里被颠倒了出来。呵,终于又见到光明了。
哎哟不错!这是个美丽清幽的小区。我心情舒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久违了的新鲜空气。前方走来一位老太太,穿戴整洁,面目慈善。身后却拖着一只分辨不清本来面目的大袋子。另一只手拿根铁钩子,边走边在小区的小道上东瞅瞅西瞧瞧,用铁钩子不停地扒拉着,好像寻宝一样。很难把这个干净慈祥的老人和拾荒人联系起来。可她的动作和身后拖着的那一袋子破烂,让我不得不认准她就是城市捡破烂军队中的一员。我紧张地呼吸都急促了,少万别进了老太太的袋子里,我真不想和她扒拉的那些破烂待在一起。
很不幸,老太太手里的铁钩子还是把我扒拉到了她脚边。很幸运,老太太把我捡了起来,撩起衣襟擦了擦,然后我就被塞进了她贴身的口袋里。
昏黄的灯光。狭小的空间。周遭被破烂包围。蜗居里却干净整齐。
我被老太太挂在了床头挂着的一副挂历上。挂历的月份数字都画了圆圈。老太太收拾完了,坐在床上拿着我在5,6,7三个数字上画上了圈。我正在纳闷,这一个又一个的圈是什么意思啊?老太太自言自语地说:“三年零七天了,老钟啊,你到底去哪儿了?唉,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怕我等不到你呀!你快点回来吧,我……我想你!”泪水此刻已淌满老太太的布满皱纹的脸颊。
我心里难受。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给不了安慰,给不了关怀。我只是一支有思想却无能为力的笔!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身子被照的暖洋洋地很舒服。老太太没有起床,屋子太冷清了。
好心的邻居来送破烂,叫不开门。社区民警和居委会赶来打开了门。老太太已停止了呼吸,身体僵硬而冰冷。她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她的老钟,那个让她想起来就会伤心落泪的男人。
唉,自古都是多情总被无情负!
老太太的东西被处理了,我也随着装东西的车子被带到废品站,最后站主捡起把我给了隔壁上学的学生。嘿!我又回到了学生手里。
那是个秀气而腼腆的男孩子,写的一手好字。看着他认真写字的样子,我猜他是个好学生。好学生很少说话,也没什么朋友,最爱用我把满腔心事写进日记里。
他写道:秋天的风一点都不冷,我却瑟瑟发抖。我不想过的如此压抑,我想拥有光明的世界。可命运之神他给了我没有选择的选择。我骄傲的零魂在呐喊,我没有磨灭的信念在生根发芽。我有我的茂盛,是你不曾看到过!
我没有强健的身体,我却有钢铁般的毅志。我的目光能穿透世俗,我的心要包容歧视。我是自尊的前行者,是信念的执行者。我就是我,最普通也最特别的我。
对,这是一颗倔犟的零魂。这是一个残疾男孩心中不灭的信念。我很感动,孩子啊,你真了不起。
我和男孩彼此陪伴,看着他慢慢成长,慢慢改变自己,最终长成大男孩。缘份这东西真不好说,说来就来,说散就散了。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被男孩子遗落在了乡村路上,放学回家的孩子把我捡回了家。
是个女孩,文文静静,眼里透着灵气。她把我擦拭干净,放在了抽屉里。每次写信的时候,我就派上用场了。她写信时,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笑容满面,时而又泪水涟涟。我才知道她是个留守儿童,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只有把心事和思念揉了进信里。
爸妈给她买手机了,她可以随时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可她已习惯了用写信的方式向爸妈倾诉,虽然她从未寄出一封信。那些密密麻麻的纸页是她孤独的心声和对亲人的思念。
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父母则是孩子的安全港湾。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我觉得我做笔已经好久了。身体不再光滑了,手指握着的地方都有点凹陷了,身体里的墨水也快要耗没了。唉,老了,老了!岁月不饶人也不饶笔啊!
女孩的爸爸妈妈从城里回来了,打算在家乡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事业。可意外总比计划来的巧,女孩妈妈怀孕了。女孩爸妈中年得子,情绪高涨,说什么也得留下这个孩子。女孩自然欢喜,冷清的家总算有了温度。
我又被尘封了,女孩有了爸妈和弟弟,再也没有写信了。我想我这一生大概就会这样子被尘封了吧,一躯残败的躯壳还能有什么用?
女孩的弟弟两岁的时候,在姐姐房间玩耍,无意中把我翻找了出来。我独特的外形勾起了的探知欲。于是在他稚嫩的小手中,我被拆的身体分了家,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姐姐回来了,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东西,皱了皱眉就拿起扫把打扫起来。我和满地的垃圾被扫了起来,最后倒在了厨房的柴禾堆里。
妈妈来做饭了,我零七八碎的身体被添进了灶塘。火,呼拉拉地就烧了起来。没有难过,没有痛苦。
罢了,罢了,就让我在这熊熊灶火中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