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散的琴音

图片发自简书App


四月的尾巴,风轻轻掠过我的发梢,让它们飘扬起来,和偶尔还能见到的杨花交相呼应。气温骤然升高,上个礼拜还穿着外套的姑娘们纷纷换上了好看的裙子,裙摆荡漾的时候就变成了林徽因先生那篇“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强烈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房间,在地面上拥簇成一排明暗相间的好看条纹。我呆呆的看着那些光影,绿色的藤蔓从那些明亮的空气里疯狂滋长,以一种妖艳的姿态相互缠绕着,然后开出一朵朵淡紫色的花儿,像极了中学时琴房边上那株旺盛的藤萝。起身推开窗户,裹着街上梧桐叶的香味的空气一股脑的塞满了我的嗅觉,我看到那些紫色的花儿和绿色的藤蔓开始变成细碎的粉末,然后消失不见。我的身体开始恢复平静,脑袋里只剩下了一句话,顾晗要来了。

关了楼下的花店,匆匆收拾了屋子,把沙发上堆成小山似的衣服团在一起丢进柜子里,将茶几上残存的污渍擦干净顺便把没喝完的饮料挪进冰箱里,下楼的时候拎走了角落堆放了一周的垃圾。我生活的Z区只是祖国南部一个三线城市的小县城,慢节奏的生活节奏已经刻在了我骨子里,也没有几个朋友,偶尔聚会也只是在街道尽头的酒吧或者后街的小吃店里。顾晗的突然到来让我不得重新审视我懒散的生活,我甚至已经做好了他留下来生活一段时间的准备,虽然我们从中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和顾晗是千禧年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们刚迈进中学的门,青春期的我们对着一切的新生事物都保有一百分的好奇心,中学里各种各样的活动就像猫儿的尾巴,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我们这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的心。顾晗那时候学习成绩并不好,不过顾晗干净的外表加上他娴熟的钢琴技巧在晚会上大放异彩,刚入学不久就担任学校钢琴社团的队长。那时候的我只在电视里见到过钢琴的样子,晚会上顾晗的琴音于我如同天籁,以至于他的模样在晚会结束以后我还没有看清,只是听着琴音就脑补了一个干净而清爽的大男孩的样子。晚会结束之后的第二天我就去报名学校的琴社,其实我并没有抱着要学习钢琴的心态,但只要想到在琴社也许可以经常听到这么好听的声音心里就忍不住高兴起来,和顾晗的交集就是在那时候开始的。

顾晗下飞机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我倚在路边的栏杆上眯着眼看见飞机从天尽头驶过来,在艳丽的晚霞中拉出一条白色的线。顾晗白色的衬衫映照着余晖的光彩,蓬松的头发里散发着干净的味道,看到我之后从机场的出口跑过来在我惊讶的眼神中给了我一个熊抱。在原地愣了三秒钟之后我的思维终于从他的气息里解脱出来,伸手推开他,抬头看着他的眉眼,那张脸还残存着熟悉的特征,可散发出的味道里却氤氲着陌生的色彩。

顾晗眨巴着眼睛,眉头微微挑起,抬手扶了下鼻梁上多出的眼镜,情绪明显散发着喜悦,微笑着调侃着我这么多年倒是一点没变,还窝在这个小县城里,留着短发,身高也一如既往。

我们从机场走去车站,落日的余晖将彼此的影子拉长,我们交流着彼此的近况。顾晗说我还跟以前一样,我笑着在心里说你变了好多。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就突然都腐烂在身体里,在一旁做个安静的倾听者,听顾晗说这些年在欧洲的经历,就像向日葵围绕着太阳,默默接受赐予却无法给予任何回馈。

加入钢琴社团的第一年我和顾晗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一起做过的活动也是我和另外的几个人提前布置好,他负责演出。直到二年级的那个夏天,快到放学的时候,我收拾好了琴房的卫生,准备锁门的时候顾晗跑了过来。他练琴的要求我自然无法拒绝,有些紧张的询问他可不可以坐在一旁听琴,或许是看在我手中琴房钥匙的面子上,他犹豫了几秒钟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结束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整个校园十分静谧,只剩下三年级那些辛苦备考的学生和花园树下躺着的那几只黄色的猫,炽热的空气里夹带着花园里林木的味道。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被保安拦住,敬业的保安大叔以为我们是三年级逃课的学生,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再三解释之后保安大叔才没有把我们送到老师那里,只是让我们就呆在那里,等十几分钟后三年级放学一起离开。

我和顾晗就并排坐在学校保安室的台阶上,一起用双手托着脑袋望着夕阳里的城市各怀心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过开心的是,在那天天离开学校的时候,我知道顾晗最近一段时间会每天下午都去练琴,并且获得了我可以在他练琴的时候后在一旁听琴的许可。

我在学校的铃声里和顾晗约好明天的练琴,骑着自行车在城市里转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我努力的蹬着,带起的风从我的短发里穿过落在我飞扬的裙角,太阳的温度从我的额头上拂过留下一层细密的汗水,我感到这个城市的一切仿佛都有了生命,在我的世界里雀跃着,流光溢彩的晚霞铺在我的头顶上,让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鲜艳的色彩,我就在这时爱上了这里。我觉得,我的青春就从那个下午的晚霞以及扬起裙角的微风里开始的。

顾晗在欧洲的生活的精彩程度超出了我的预料。从中学结束的那个九月,我们就很有默契的逐渐疏远。距离以及信心的缺失让我们的热情一点一点的在一个个无法入眠的深夜里分崩离析。我无法接受每天我只能通过网络社交来满足我对于顾晗的惦念,甚至在八月末尾的时候我一度以为每天在我脑海里挥散不去的是一堆复杂却乏味的数字,而非顾晗这个鲜活的人。我想,在地球另一端的顾晗也应该是这样的感受。

小孩子才会问为什么不理我,成年人只会安静的散开。这句话果然一点也不错。

顾晗还在细碎的和我念叨在欧洲的乐趣,除了大学里各种各样的课程让他乐此不疲之外,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的社交聚会变成了他最热衷的活动。这一点在顾晗从欧洲寄给我的明信片里就能感受得到。从巴黎到洛杉矶再到都柏林,顾晗在欧洲这些年脚步一直都没有停过,我把孩童时代用来装星星的盒子腾出来,至今他寄来的所有明信片都被我放在盒子里,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的地址寄这些东西过来,每次从邮差那里拿到明信片之后我就把它们整齐的叠放在盒子里,盒子上是我画的一株绿色的藤萝,鲜艳的绿色覆盖在盒子表面,在夜色如水的时候从缝隙里爬进去,抚摸着那些从异国他乡飘来的梦。

顾晗是一个习惯漂泊的人,他脑子里有着无数的奇思妙想,他想要去世界上所有他认为好奇和神圣的地方,他的身体和灵魂时时刻刻都在路上,而我恰巧相反,我向往静谧安稳的生活,渴望生活在不那么喧嚣的城市里,每天的午后坐在阳台上读自己喜欢的书,养的宠物猫安静的卧在阳光底下,爱的人就在身后。总之,他太漂泊,我太安定;他热衷尝试不可能,我相信一切都自有定数。我们是背道而驰却又相互挂念的普通人。

从那天之后,每个傍晚我都留在琴房等着顾晗练完琴之后一起离。夕阳里琴房外花园中的花朵显得愈发娇艳,那株藤萝上面挂满了紫色的小花儿,风轻轻一吹,那些紫色的精灵便伴随着顾晗的琴音在空中翩翩起舞。我和顾晗开始变得熟络,我们的交集开始变得更多,到二年级结束的时候,我和顾晗已经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我们开始不满足于每天在学校的片刻时间,周末和放学我们开始一起在这个城市里放肆,一起去电影院看最新的影片,一起去游乐场体验那些我一个人从来不敢去尝试的新鲜事物,一起在图书馆为了不确定的未来学一些不知道会有什么用的东西,我们恨不得成为彼此的子集。

三年级的课业逐渐繁重起来,我们都像极了蜂巢中的工蜂,从早忙碌到晚,所有人都幻想着“以梦为马,未来可期”。我和顾晗都离开了钢琴社团,听顾晗弹琴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只是这时候的我早已不在意这些,只要和顾晗在一起我心里就会生出一种满足感,能听到他弹琴我已经认为是世界给予我美好的的馈赠了。我们坐在学校图书馆的楼顶,看着这座城市纵横交错的街道和匆匆来去的人流,所有苟且和光鲜都在钢铁和混凝土筑造的巢穴里发酵。我们看见远去的飞机正飞快掠过这座城市的发际线,看见车流、人群、啤酒、咖啡和路灯下互相拥抱的情侣在城市正装的花纹里起舞。顾晗说他要去看这个世界上他还不曾见过的阳光和空气,要去感受千奇百怪的文化气息,他的征途就是这个世界。我昂起头,看着他的侧脸,轻轻挑起的眉毛和清澈坚定的眼神在明媚的光线里正熠熠生辉。

三年级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和顾晗确定了情侣关系。那天阳光正好,我们一起从琴房离开,经过那株藤萝的时候,顾晗在不经意间攥住我的手,在我不知所措的眼神里低头吻在我的唇上。我已经记不清那是怎样的感觉,整个身体都紧绷着,嘴唇上传来的温柔的触感和鼻息之间的味道让我沉醉,我贪婪的盯着顾寒的脸,就像守护着宝藏的巨龙。

在那之后的生活里,我们依旧保持着以往的生活节奏,一起在学校努力,一起在城市的角落里奔跑。我们还会在周末的时候去看电影,只是会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亲吻对方的脸颊;我们一起在咖啡店里写下对彼此的心意;在游乐场的摩天轮下互相拥吻。我们重复着每一对情侣做过的事或者正在做的事,把所有的热情都释放在这个散发着草莓味的蓝色夏天里。

五月的最后那个星期整个班级里充斥着紧张又疯狂的气息,所有人都在尽情享受高考前的狂欢,我们对于即将到来的考试和背井离乡有着无限的欣喜和惶恐,那时候的我只觉得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雾霭,我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就在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跟随顾晗去他向往的远方的时候,顾晗从这个城市离开了。那天他郑重其事的找到我,跟我讲他要跟随他的父亲去美国读书,我一时间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脸轻松的样子,顾晗这时候伸出手轻抚着我的脸颊,轻声说我要离开这里很久了,声音是我从没听过的温柔。我愣在原地,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将我惊醒,不知何时我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在此之后我和顾晗还保持着联系,我们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煲电话粥,只是这样的时间在逐渐减少,每次的间隔越来越长,电话两头的我们也越来越沉默,最终,我们没有再联系过。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我问顾晗准备呆多久,可惜我并没有得到答案或者说得到我希望听到的答案,顾晗只是回来看看罢了,他也不清楚会在国内留到什么时候。我们重新在小城的街道上呼吸着它独特的空气,在它独有的触感里徘徊。顾晗说这座城和我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也不曾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多年前那个样子。回到我的花店的时候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养的猫卧卧在楼下的行道树的树荫里,看到我回来就扭着身子绕着我脚下转圈,尾巴高高的竖起来时不时用来摩擦我的小腿。

我邀请顾晗去楼上我生活的地方坐一坐,他没有推辞,进门之后一屁股坐在沙发山,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就开始啃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我说晚上带他去街道那头吃烧烤,顾晗摆了摆手,说在家里做饭吧,他会做一点西餐,正好让我尝尝。顾晗在我那个只有3平米不到的逼仄厨房里忙碌的时候,我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歪着脑袋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眉宇之间略显青涩的少年如今眼神里满是坚强和成熟,身上那股文艺范儿在也沾染了许多不同但十分有趣的气息。我想,顾晗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我,他只属于自己和这个世界。

吃完饭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是很多年前的老片子了,猫趴在我的怀里,发出淡淡的呼噜声,夜晚的从窗户溜进房里,带着海水和梧桐树的味道,我和顾晗就这样互相依靠着,我们都沉默着。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突然飘起淅淅沥沥的雨,我撑着伞送顾晗去机场,是的,顾晗要离开了。我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风生水起安逸自在,我们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临别的时候,我说顾晗,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你弹琴了呢。顾晗笑了笑,一挑眉说有机会再来吧。

飞机在灰暗的天空里从城市的尽头消失,我转身从机场离开,打开手机,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是顾晗留给我的。邮件的内容只是一张照片,顾晗站在一处不知名海滩的礁石上,侧身对着镜头,海风吹起他的衬衫,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色彩,我看到他嘴角扬起的微笑,这就是他最喜欢的状态吧。带着相机和梦一直在路上,去看遍这个世界所有的色彩和希望。

在回家的路上我打开手机删掉了顾晗的联系方式,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人,我本该就是属于这里的,我爱这里的一切,梧桐树下静卧的猫,后街转角传来的市井之间的吵闹以及四季吹过的风。

路过中学的时候我谎称是来看望自己曾经的老师,在煞有其事的说出了那年班主任的名字之后被真诚的保安大叔放了进来。教学楼里还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一切仿佛和那些年一模一样,只是当我走到当初的琴房门口时却发现一栋崭新的大楼拔地而起,当初的琴房变成了心理健康辅导教室,倒是琴房门口的花园还原模原样的保留着,原来那株紫色的藤萝也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几株还算得上幼小的藤萝,绿色的藤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绿色的荫蔽,昨夜的风雨将本来星星点点的花朵拍落了一地,残存的几点紫色也如枵朽的老人一般摇摇欲坠。

我不再看了,在转身离开的时候顺手删去了那封邮件。我想,我们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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