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五月三十日表弟娶儿媳,加上六月六方神庙院里大殿竣工典礼和新建的戏楼首次请演员登台亮相等活动。受邀的坦人便在五月二十九日赶到老家地方。
给表弟恭喜只是一顿饭的工夫,要瞻仰雄伟的大殿和尊严的神像及欣赏吼毛净的花脸和唱花音二六的青衣还得等待几天。
坦人就和几位童年时一起捉过屎巴牛的乡亲闲聊。
一位乡亲在家乡的小镇上经营粮食生意认识的人多,了解的事情也多,讲起故事来让坦人听得入了神。
突然一个“火燎的头发吃人的嘴,捞鱼的胳膊过河的腿”看面貌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少妇闯进他们聊天的房间,开口就问:“我家的少欠没和你们在一起吗?这到哪里打麻将去了……”
乡亲答:“这几天没见你家的掌柜。”
少妇见屋里有生人便扭头出门,后脚还没跨出门槛,乡亲便大声问:“又开始严打了吗?”那少妇回头白了一眼没吭声匆而去。
坦人问:“怎么严打了?”
乡亲笑道:“如今咱们这地方的一些中青年妇女动不动就整顿家庭作风,进行严打。”
“严打的对象是公婆和丈夫。范围包括公婆在家务方面的不勤奋和对孙子的照顾不周;丈夫酗酒、赌博、瞒报打工收入、和谁家的女人有染等一系列。”“轻则剋扣饮食,重则赶出家门。”
“有那么严重吗?”坦人又问。
“两个后人三家子,一个后人两家子,这种家庭的现实就能证明一些问题。”
“近些年越来越多的青壮年劳力出外打工,有的纯粹放弃了务农。不管上新疆给人洗脚,还是下广东帮人捉鳖,相当一部分三年两载不回家。”
“留守在家的老人除了务庄稼还得操心孙子。后人媳妇子一旦回到家,首先检查老人是否尽职尽责且工作成绩如何,如认为‘失职’就实行严打。”
“后人媳妇子对老人的严打,妻子对丈夫的严打,这种现实在一个乡一个村每年究竟涉及多少户多少人,公家没有统计资料,村民也无法掌握较准确的数字,但这些现象却无处不有处处有。”乡亲说得很认真。
坦人对家乡的有些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土地承包到户后村民们一下子来了精神,一些人还嫌土地少就挖坟耕路刨埂子,甚至把千年的荒山连挖带耕。
村民之间从划分土地、折價出理牲畜农具等方面的不公平形成积怨,甚至出現明火执杖的矛盾。
大致上土地承包到户后二十年左右时,相当一部分村民便倾向出外打工,特别是中青年劳力投入到长年或季节性的打工中,到如今热潮不减。
差不多和打工热潮同时形成高潮的就是供孩子上学。从少部分发展到多数直至基本全部的村民在家乡小镇和县城供学生读书,将刚上幼儿园的孩子都选择在镇上或县城接受更优良的教育。
许多人举家进县城租房子起锅灶,不惜一切代价供孩子成“秀才”考“状元”。因此许多村民的宅院长期紧锁,院内外黄蒿长成半人高。
有些人也预测分析到孩子难成大器,但不得不随大流,只好勒紧裤带体验城镇生活。当然也有趁伺候学生享受城镇的繁华与热闹并学会简单舞步的。
另一位乡亲形容坦人:“你如今是城里人,怕对家乡没印象了!”
坦人说:“我住到县城的郊区还不满二十年,算个屁。什么是城里人,简单地说比方北京,某一户人在北京尚未形成城市之前老祖宗就家住北京地方,后来北京成了城市,后代可以向人称‘我是北京城里人’。西藏人在北京落户一二百年,应向人们说‘祖籍在西藏,现在定居北京’。”
“不过你带形容的问也有回答的必要。小镇上住了三五十年的人往往看不起僻背山沟里的人,小县城连先人到自己没有三五百年居住历史的人对乡下人更不屑一顾,这都是那些愚昧人自我标榜陶醉,……”
乡亲把话题一转问:“你是否受后人媳妇子的软禁?”
“软禁指哪些方面?”坦人反问。
乡亲说:“先给你讲一则软禁的故事。咱们村的谎三爷老两口包产到户后成天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养羊、栽树、种庄稼,省吃俭用把后人从大学里供出来。”
“后人一出校门就找工作、寻媳妇、买楼房。算是命大本事好,三样子东西到手后还弄了个什么科级领导。前年衣锦还乡视察故里,三锤两梆子把父母接到省城享受繁华与荣耀。”
“老两口大喜,认为大半辈子的艰辛熬出头了。”
“儿子住在十一层楼,老两口头一次乘电梯就尝到晕乎的滋味,睡在席梦思床上觉得不如热炕踏实舒坦。”
“后人媳妇子常常参加单位上在酒楼饭店举行的宴会和同事朋友的宴请或吃工作餐。老两口就手忙脚乱地好不容易在現代化的灶具上做熟一顿饭。”
“既便是儿媳隔三差五在家里的锅灶上翻新几碟小菜的花样,老两口在倒了槽的牙床上很难品出什么独特的味道来,更不能和乡间的粗米大饭或年头节下老妪亲手卤的猪肘子、煮的羊胸茬、炒的鸡肋子相提并论了。”
“抽旱烟被指责污染了室内空气,咳嗽吐痰影响了后人媳妇子的休息,帮忙擦桌凳拖洗地板成了忙中添乱。”
“四岁的孙子常住幼儿园,星期天或节假日接回家,老两口抱上心疼。儿媳总不断提醒小心把脏东西沾染到孩子身上。”
“老两口进城一年多的时间里除后人领上去省城的几处风景名胜地方转了一圈,再没下过楼。后人媳妇子严肃地再三警告:脚腿不方便又人生地不熟的,楼下全是车辆和行人,磕撞一下我们可负不起责任。”
“老两口在乡下散疏惯了,经不住憋屈就站在阳台上瞅对面的高楼,头一伸出阳台的窗子就晕。”
“一次家里来贵客,后人陪酒,媳妇子供菜,从中午一直吃喝攀谈到下午的五六点钟。老两口怕自己丢人现眼提前就躲进自己的卧室紧锁了门。卧室里没有卫生间,尿憋得实在忍不住就往一只空矿泉水瓶子里撒,结果撒了一地。”
坦人听到这儿笑出声来。
心想谎三爷中年时是村子里的头面人物,村民们对他少敬而多畏。
据说当年后人考上大学高兴得备席待客庆祝,并宣称自己先人的老坟是天水市的大风水先生搁过罗盘的。如今应享更大的清福,结果让后人给关了“禁闭”,实属悲哀。
“去年腊月间老两口终于逃离禁地,是妻弟从省城领回老家的。”
“妻弟了解到老姐夫老姐姐像坐牢一般的受熬煎,跑到省城把外甥骂了一顿。”
“老两口进城前把储存的口粮全卖了,农具送给亲房亲戚,几亩承包地不收粮不要钱让女婿耕种。”
“妻弟领回老家时只有蛛网尘封的几间破房子,只好在妻弟家过了老历年。今年春上才重振旗鼓投入农业生产。七十岁的人了,早没攒下多少粃钱……”乡亲滔滔不绝地叙述着谎三爷近一二年的处境。
另一位乡亲插话问坦人:“城里也许有类似乡下的严打与软禁事例,不妨介绍一下。”
坦人说:“先介绍我自己吧。虽不敢肯定和保证今后不受后人和媳妇子的严打与软禁,但目前还没有遭受到。至于小县城的其他人,妻子对丈夫动刀子斧头的也有,父母死在床上儿女们不知道时间的也有,但这都属于个例,不代表整个城市居民的行为。不过社会越来越发展,科技越来越发达,不论城市村乡的人却在一定的范围内和一定的数量上伦理道德跟不上社会的发展与进步已成不争的事实。”
从六月初一到初五天爷一直大雨没停,坦人只好连日带夜在小镇上和热人、乡亲谝传喝酒打麻将。
初六天气放晴,就和乡亲们一起观赏庙会的热闹和秦腔大戏的演出。
成天务庄稼或打工的乡亲和人聊天从不用古董书上驴头不对马嘴的陈词滥调就能口似悬河地道出很经典的故事来,像“严打”、“软禁”之类,坦人认为很现实,决不是臆想和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