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三十上午,小玲、大伟夫妻俩带着儿子女儿和众亲戚们来到大伟叔叔家。大伟叔叔今年七十岁了,按照村里习俗的话,是要好好热闹热闹办个酒,请众亲戚好好吃一顿的。
今年因为疫情原因,大伟叔叔家也不敢大办,但是在自己家里小办一下还是可以的,所以,他叫上了家里的近亲这天中午到他家来吃饭。
大家陆陆续续地提前来到了大伟叔叔家,当小玲和大伟一家人走进叔叔家时,这个并不算小的四居室客厅几乎就已经饱和了,大家在客厅里站的站、坐的坐,还有人穿过与客厅相连的房间去往阳台。
沙发上已经坐着几个人,有大伟的爸爸、舅舅和表妹夫等,还有一大一小两小姐妹,小玲领着儿子在沙发一端的空档处坐下。刚一落座,儿子便吵吵嚷嚷地要看手机,小玲禁不住儿子的一翻吵闹,只好掏出手机拿给儿子。
小玲儿子拿到手机,打开了自己常玩的儿童软件,立马开心地玩起来,也顿时引来了自己的姐姐和别的小姐姐们。
被这些小朋友们一挤,小玲有些坐不住了,心想着干脆把这座位让给几个小朋友吧。小玲站起身,看看身边大伟的这些亲戚,她尴尬的笑了笑,总不能站在这里发呆吧,心想还是去阳台上站会儿吧。
说去就去,小玲绕过众亲戚,来到连接阳台的这个房间,通过进入阳台的房门,她发现大伟正和他叔叔、舅舅在这里抽烟呢!小玲生平最讨厌的一种行为就是抽烟,所以小玲一看有人在这里抽烟,便又立马退回客厅,又再次挤到一群孩子中间。
茶几上摆了些小零食,有花生、瓜子、巴旦木和一袋砂糖橘。小玲实在无聊,只能一边吃瓜子一边看着小朋友们玩自己的手机,又一边听着旁边的这些亲戚们聊天,虽然她听不太懂,但禁不住看人家聊的热闹,她也会忍不住好奇的问个一句两句,知道一下人家在聊些啥。
期间,小玲似乎听大伟侄女提议道:“等会儿的节目是唱歌,一首歌五十元红包,有人要加入吗?”随即传来一阵附和。小玲听着,只当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听听就是了,也没往心里去。
大家聊着、玩着,厨房里各种忙碌着,没多久,菜盘被一一端上了餐桌,不一会儿功夫,大大的圆形餐桌上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肴,也就准备开饭了。
因为人实在是太多,围桌而坐根本坐不下,怎么办呢?长辈们都坐着,年轻人基本上都是围桌站着,有的人甚至只来桌旁夹了些菜放饭碗里,然后又端着饭碗站到旁边吃起来。小孩子们另外聚在旁边的一张小餐桌上,大人们提前给自家孩子夹好菜,让孩子们坐这里好好吃饭。
大伟儿子因调皮捣蛋的本性,不肯好好就坐,大伟没办法,只好自己等会儿再吃,先端着儿子的碗,给儿子喂起饭来。
小玲饭吃好后,见大伟还在给儿子喂饭,便走到大伟身边,接过了大伟手中的饭碗,让大伟也吃自己的饭去,由她继续来给儿子喂饭。
小家伙见喂饭的人换了,他也立马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跳下了椅子,躲到小餐桌的桌底下,与小玲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小玲越是要去抓他出来,他躲得越嗨。小玲愤愤然,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儿子愿意伸出小脑袋时,急匆匆地给他塞上一口。
小玲看儿子碗里的菜有点少,起身来到餐桌边,给儿子添点菜,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一阵吵闹声,“发红包开始了,谁先唱歌啊?”、“大家快抢红包了!”顿时所有年轻一辈都拿起了手机,加入到抢红包大军中。
听着这哄堂的吵闹声,小玲顿觉尴尬不已,因为她不属于这热闹的氛围里,那个群她早已悄悄地退出了。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太过明显,小玲装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继续去给儿子喂饭。小家伙仍然与她玩着躲猫猫的游戏,只是这会儿,他从小餐桌底下爬了出来,往阳台对门口处的一张桌子底下躲去了。
在这里,小玲眼中蓄着泪水,勉强给儿子再喂了几口饭。小家伙在这边的桌底下装了几口饭后,又跑了出来,也许他准备换个地方吧。小玲看了看碗里的饭,心想这孩子应该也吃得差不多了,算了,就这样吧。
小玲准备把儿子饭碗放了,就在她来到餐桌放好碗时,大伟叫住了她:“赶紧抢红包去吧!”小玲疑惑的看着他,他随即补充道:“我又拉你进群了!”听了大伟的话,小玲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强忍着眼泪愤懑的回复道:“不玩!”
大伟对小玲这过激的反应似乎有些莫名其妙,问道:“你怎么啦?”
“我有病!”小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桌,再次来到阳台。这一次阳台上没有其他人,在这里,小玲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二
小玲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想,这大伟脑子给门挤了吧?人家闹闹哄哄地在抢红包,我不能参与其中已经够尴尬了,你还在这时候邀我进群,特地去抢红包的吗?知道的会说你大伟一翻苦心,不知道的得怎么想啊?再说你如果真有心要让我融入你的大家庭,也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地拉我进一下群就可以的啊!
小玲想着这些,又想着这么多年心里的那个结,感觉更加委屈了。
小玲与大伟属于异地恋,当初结婚时,小玲妈妈就坚决反对,说小玲如果在婆家受委屈了,都没地儿说去,而小玲却振振有词地说道:“我和大伟都在外地上班,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待在老家,婆家哪来的机会给我委屈受啊?”
况且在准备结婚之前,小玲已经在大伟家过过一个年,婆家各方面给她的印象也都还可以,看得出大伟家与各家亲戚之间都特别友好,小玲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而且在小玲的心里,她始终认为自己嫁的是大伟这个人,又不是大伟的家庭,只要大伟对自己好不就行了吗?
小玲她不在乎大伟是不是事业有成,能不能买房,或者能给小玲家多少彩礼,在她看来这所有的一切,只要大伟婚后努力都可以挣得,她也可以接受大伟的其貌不扬,在她看来,人内在的美才是真的美,只要看着不倒胃口就行。
所以小玲还是与大伟结婚了,顶着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与大伟领了证,并在大伟家风风光光地办了酒。
结婚后的这些年,大伟对小玲也算得上是始终如一,把小玲宠得跟个孩子一样,家里大事小事他能揽下来的活他都揽着,虽然偶尔会说说小玲的懒,但从不会真的生小玲的气。
结婚这么多年,小玲也确实感觉自己其实还是挺幸福的,尤其是现在有儿有女,自己工作稳定,白天她和大伟上班,孩子们上学,晚上一家四口没事时打打闹闹,这样的生活于小玲而言她是心满意足的。
如果一年到头没有回家过年这个事情,如果小玲不被置于那种尴尬的氛围之中,那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疙瘩也不至于再次疼痛起来。
“是的,我就是有病,那是结婚头两年落下的心病!原来有些病它不会莫名其妙的消失,它只会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合才会再次发作,原来它一直都在,时间再长,它也不可能自愈!”小玲想着,眼泪继续吧嗒地流着……
三
那是他们婚后的第二个春节,那时候他们的第一孩子他们的女儿刚出生不久,小玲还处于哺乳假期间,那时的她带着女儿在自己妈妈家休哺乳假,临近年底时,大伟与小玲就在谁家过年的问题发生了分歧。
大伟说小玲带着孩子已经在老丈人家待了好几个月了,怎么着过年也该带着孩子去自己家了,可小玲不知咋的,一根筋就是拧上了,就想任性这么一次,非要在自己家过年,心想:“反正孩子现在在这边,我不带着孩子过去也不让他带过去,他大伟又能怎么样呢?”
小玲自信满满的想着,她当时料定那个年他们一家三口会在自己娘家度过,所以当大伟在大年三十那天偷偷地抱着孩子坐上去往婆家的大巴时,她懵了,“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事事依我的人吗?你说的爱都是假的吗?你这样做让我怎么办啊?”当时的小玲一边哭一边想着,如果没有爱,这婚姻维持着还有什么意义?
是的,小玲当时想到了离婚,是非常认真地想到这个问题,原来过个年就能闹出这么大的矛盾,原来那个看上去对自己很好的人也只是看上去对自己好而已,真要遇上问题了,他考虑得也就只有自己而已。
可是,离婚啊,哪里是说决定就能决定的啊?离婚的念头冒出来时,再一想到那几个月大的女儿,小玲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那时的她无所事事地在网上闲逛着,突然,好友空间里的一句话引起了她的共鸣,“一个男人对孩子最好的爱就是好好爱他的妈妈”,小玲看着这句话,心里想着她与大伟之间的事情,或许大伟看到这句话能够领悟点什么,于是小玲把这句话转发到了自己的QQ空间里,并期待着大伟看到这句话后的回应。
只是针对她的这句话,第一时间给出回应的不是大伟,而是大伟的表姐,“麻烦你在说这句话之前先好好想想自己配不配做一个妈妈!”这回应如一把利剑一般刺入小玲的心脏,让小玲那颗本已受伤的心顿时鲜血淋漓!
同为女人,同为妈妈,他表姐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她觉得我不配做一个妈妈了?小玲看着那一行字,心里百感交集,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到底是希望我们的婚姻继续维持下去还是希望我们赶紧离婚,如果希望我们的婚姻继续维持下去,怎么会这样火上浇油呢?人家都是劝和不劝离,她这样做,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我怎么不配做一个妈妈了?你最好跟我把话说清楚!”小玲也不甘示弱的回应道。
小玲已记不清大伟表姐接下来是怎么回复的,只记得一场隔空的对骂就这么展开了,几个回合后,大伟的表妹也加入骂战之中,一样是指责小玲的不是。
就在这场骂战进行的如火如荼、小玲也心力交瘁之时,大伟出现了,“你们都别吵了,行不行?”大伟只是这么一句话,终止了这场相隔几百公里的网上的骂战,没有维护小玲,也没有将事实进行澄清。
小玲事后想想都觉得有些后怕,还好自己是在自己家里,还好骂战只是在网上进行,如果自己人在婆家那边,她们都这样当面攻击我,我该怎么应对她们那锋利的唇枪舌剑啊?再则,大伟对我没有半点维护之心的话,那我在他们家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啊?小玲想着这些,倒吸了一口冷气!
“谁说婆家没机会给自己委屈受来着,隔着几百公里照样让你好受!”小玲想起结婚前妈妈的反对,想起自己当时的回应,不禁为自己当时的天真感到可笑。
骂战虽然在网络上已经终止,可是在小玲的心里却远远没有结束,她始终认为大伟的表姐表妹欠她一个“对不起”。对于大伟当时还未结婚的表妹,不能理解当妈的心情,指责她,她可以选择原谅,但是对于大伟的表姐,小玲却怎么都没办法原谅。
小玲事后想想,她甚至可以为了孩子原谅大伟的所作所为,但是唯独对大伟的表姐,她怎么都找不到原谅的理由!
四
那年年后,小玲哺乳假也休得差不多了,主要还是因为孩子不在身边,她这假休的没啥意思了,她准备上班之前再往婆家去一趟,她与大伟的婚姻是该终止还是该继续维持下去,总得去婆家与大伟见面后才能做出最终决定,即使是离婚,也得往大伟家走这么一趟。
可是,不知怎么的,小玲来到婆家后,七八个月大的女儿不经意间的一个拥抱的动作,让小玲瞬间破防,她当时心里就动摇了离婚的念头。再则,来到婆家,婆婆也不可能让自己儿子与儿媳分床睡,那天晚上,大伟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样,一而再再而三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着小玲,见小玲没有闪躲,便把小玲的手牢牢地拽住了。
一场由在哪过年引发的婚姻危机算是就这么过去了,而由这场婚姻风波引生的旁支却丝毫没有动摇过,它在小玲的心里茁壮的成长着,每一次过年,每一次跟着大伟去他这表姐家里或是店里,都让小玲感觉犹如芒刺在背,浑身难受。
可是无奈自己实在狠不下心离婚,所以她只能让自己把这委屈咽下去,为了不让大伟太过难看,她尽量让自己不要在人前爆发。
很长一段时间里,小玲心里别扭的很,有心想要缓和这样的别扭,她在大伟的家族群里发了几张女儿的照片,可是照片发出去,没有任何人给予回应,这让小玲彻底醒悟过来,在大伟的这些亲戚眼里,她小玲或许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存在,既然如此,我又留在这么一个群里干什么呢?看人家一大家子怎么怎么和谐吗?
小玲无声的退出了那个群。果然退群之后,她的世界安静了许多。
疫情爆发的那个春节,大伟决定留在公司加班,小玲只得带着女儿去自己家过年,儿子那时候在婆家由婆婆带着,小玲不想独自一人去婆家接儿子,也就随他去了。
疫情爆发第二年,公司提倡就地过年,孩子学校又有居家隔离的要求,无奈,这一年小玲和大伟决定不回老家过年了。
这前前后后一晃,对小玲来说就是三年左右的时间没有与大伟家的那些亲戚聚在一起了,这几年来的惬意,让小玲几乎忘记那样一种尴尬的场面,所以当那种闹闹哄哄再一次在她面前呈现时,她有点猝不及防。
来到阳台上的小玲,心里思绪万千,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想起大伟她表姐这些年对她从不曾有过的笑脸,就好像这么多年都是她小玲有错在先一样,“想他表姐跟我说对不起,恐怕只有做梦吧!”小玲心想。
小玲想起曾经自己堂姐跟她说过的一件小事,在堂姐结婚的前几年,堂姐的亲小姑子也会偶尔说说堂姐的不是,堂姐把这事与堂姐夫说了,堂姐夫当即拉着堂姐去找她小姑子,强硬地让自己妹妹跟自己老婆道歉,并对自己妹妹说道:“我老婆我自己会管教,哪轮得着你来指指点点?”
小玲当时听了堂姐的话,只觉得堂姐夫他真是爷们,再对比自己的老公大伟,心里就想,大伟他也能这么爷们儿一回就好了!
这么多年,小玲不是没有暗示过大伟,她希望他表姐能够跟她说句对不起,可是大伟也曾明确的表示过这让他有些为难,小玲也只好放弃这样的想法。
阳台的窗架上养了些盆栽,长势不错,看着这一盆盆的植物,小玲心里不禁冒出一个疑问,它们是从哪里被移植过来的?如果它们跟人一样有感情的话,心里是不是也会有着各种委屈呢?
也许这世间的许多事本身就是无解的吧!即使大伟他表姐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小玲说对不起了,小玲就能与那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吗?根据自己对自己的了解,她觉得似乎不太可能,顶多也只是自己的内心里可能好过一点,毕竟自己的根基不在那里。
不过,听说女人是需要二次扎根的,一个女人心里平和、温暖了,她再次扎根才有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