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书共鸣:许燕吉《我是落花生的女儿》

许燕吉《我是落花生的女儿》

        有一天,我在朋友圈自言自语,提到《落花生》,说不知道许地山的子女怎么了。 那位陕西网友又说他知道,说许的儿子在他家乡附近,女儿也嫁在那边。

      我和这位网友的相识倒也有趣,他可能是因为某次看到我转发的寻人信息而好奇,群聊几句就加了好友,他告诉我,那丢失(后来证实被害)的男孩,正是他那附近的人。后来又说芙蓉姐姐也是他那附近的人。 他每次说他知道谁,我就笑笑,并不会追问更多,各有各的缘分呗。                     

    有天我又突然关心起许地山的子女了,搜索了一下,出来很多文章,都是写许燕吉那离奇的人生故事的,有着不同的作者,內容却千篇一律,像是从某本书上扒下来的,这不正是传闻中的“洗稿文”吗?我不服气,继续搜索,总算是知道许地山的女儿许燕吉,晚年出版了一本书《我是落花生的女儿》(原名《麻花人生》)。

      我迅速把许燕吉的书买回,一口气读完,许燕吉是许地山的小女儿,她八岁的时候没有了父亲,她说自己从两岁开始有记忆,对父亲,只有六年的记忆,而我正是通过许燕吉的回忆,才对许地山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只是我这“一口气读完”却读得自己很难过,很为许燕吉难过,经常为她唉声叹气,恨不得把书抄写一遍,来平息我的情绪。

      许地山是经胡适推荐去香港大学任教,全家大小,连全部家当,又乘车又乘船,辗转数千里由北京到了香港。到香港的时候,许燕吉两岁,家里有工人,袁妈管做饭刘妈管卫生。家住罗便臣道尾半山区,有冰箱有大厨房,换过两辆奥斯汀汽车,有钢琴,妈妈育儿有方,起居严格定时,早饭半斤酸奶,吃饭还得喝半斤鲜奶。妈妈是严母,爱大自然爱旅游的爸爸是慈父。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只有六年。1941年8月4日,“爸爸猝然死在家里了,”不久,许燕吉考上了真光学校,老校长来信说为了感谢许地山对香港的贡献,免去学费直到毕业,还让在学校吃午饭。英皇书院也来信,说免了许燕吉哥哥的学费。汽车卖掉了,钢琴还在,钢琴课彻底免了。

      虽然家里有压力也平稳过了四个月,四个月后,香港沦陷了。 孤儿寡母们避难、逃难,颠沛流离的生活开始了。……上完最后一课,离开了湖南,到了桂林,卷入了湘桂大撤退的洪流,坐着火车到了贵州的独山。一家人困在独山,无力也不敢步行去贵阳,钱也快用完了,孤苦无助一筹莫展,有天忽然听到有人依次在每个教室窗外问:“里面有位许地山夫人沒有?”原来是许燕吉外公的朋友,也是许燕吉父亲的朋友,贵阳交通银行的行长邹安众派人来接她们。读到这“冥冥中自有安排”的义气和缘分,眼泪没法藏得住。 想必是许地山为人太好,也得感谢许燕吉有心记得,我们才知道她们这一路走来,有很多很多的“贵人”相助。这些感人的故事,大多数发生在1950年之前。

      1950年之后,许燕吉迎来了长久的牢狱之灾。“坏人在这里改不成好人,只能变得更坏。”,“每月有个接见日,大概是农历初十,因为没有人来看过我,记不清了。” 未入狱之前,许燕吉小产了,医生怕她伤心,建议她不要去看那没了生命痕迹的女婴,她真的没看一眼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女儿,她以为还有以后,但刚入狱,丈夫就急着来划清界线,急着提出要离婚,很快也就成了前夫。狱中也有过心仪的男子,给他写过唯一的一个字条:“只要有一线的可能,你就是我丈夫。形势实在不允许,你就是我哥哥。毛主席和柳亚子的诗,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可惜爱情终究和许燕吉无缘,最后和老头的婚姻,坦言没有爱情,但有契约,自己讲信用、讲道德。 许燕吉本来可以落实出路,戶口迁到南京母亲处,但她的母亲却不接收,还对工作人员说由政府监督改造更好些,建议放到农村去可以有更多为农民服务的机会。工作人员对许燕吉说:“你母亲实在不肯接收你,而且自己去派出所把你的户口销掉,还给了我。我们实在也再没什么办法了。”

      再后来,许燕吉也平反了,“南京市公安局没有将我参加的追求真理青年会定为反革命组织,石家庄人民法院定为反革命组织是没有根据的,我就像莫泊桑小说《项链》的女主角,劳碌半生,原来只是件假货。说不清是怨还是恨,总之没有半点喜悦或感激之情……”

      放下书,我问自己,如果我是许燕吉,我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可是许燕吉又说:“我相信快乐得自己给自己找的道理。”又说麻花虽经扭曲油炸,仍不失可口。并引用父亲的小说《商人妇》的话:“造作时是苦,希望时是乐。临事时是苦,回想时是乐。”,说父亲养育自己只有八年,而他给自己的精神财富,可享用终身。

      其实,许燕吉比她的爸爸更懂得写故事,《我是落花生的女儿》几乎是一段文字一个故事甚至几个故事,自己的,别人的,她都记得。让我难以释怀的是:许地山九泉下若有知,自己的子女遭遇这些伤害,他的心该有多痛?

    许燕吉的文字太容易让人入戏,我总以为在关心一位前辈作家的孩子,其实,我眼中的“孩子”,还是我的前辈,并且轻舟早已过万重山,许夫人走了,许燕吉的老头子也走了,许燕吉写完这本书不久,也走完了颠沛流离的一生,她曾说过:“我活着一天,刘娘就在我心中,这也是我心上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创伤。”刘娘和她非亲非故,却待她如亲人。所有和许燕吉有关的悲欢离合,都过去了,岁月自然会把往事化作灰尘。

      不纠缠往事,跟命运干杯,遗体捐献手续也提前办好,这便是许燕吉豁达又睿智的一生。她说这本书是想送给和自己有相似经历的人,也想送给那些期待了解这段历史的年轻人。到底是许地山的女儿,大气!多情应笑我,乱添悲伤,这不是作者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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