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话。
车窗上映出她的侧脸。之前应了蒋毓如的种种要求后,严以诺那个跟班梁三儿问他:“严先生这回怎么有工夫与这些妇道人家耐烦?”他只说陈家在本地尚有根基,做事总归要谨慎周到。实则他背后有洋人撑腰,管你什么根基,何况陈家早就摇摇欲坠,无力与自己抗衡的。所以究竟为何呢?
他在洋教的育婴堂长大,从小日日诵读经书,不然就没有饭吃。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曾信过十字架上那个神。唯有一条,阳光从教堂玻璃花窗投下来,笼罩在柔和金光里的圣母像美丽、坚定又悲悯,这真让他不由自主心折。
蒋毓如当然不是圣母。但车窗玻璃上,他看见她沉静地望向前方,从额头到鼻尖,从唇峰到下颌,是丹青妙手一笔而就的曲线,这线条与矫揉造作毫不相干,就是造物最理想的作品。
她不是那些受过新式教育的现代女性,但显然也不是那种逆来顺受、温婉认命的旧式闺秀,他因之有了好奇,又或者不仅仅是好奇。
蒋毓如觉察到他的注视,即使目光并没有直接落在她身上。她轻咳两声,严以诺也就知趣,另找了个话题化解尴尬。
“听说贵府少爷、小姐都在上海。正好忙完新厂开业,我要回上海一趟,蒋女士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儿女?”
“工厂刚开业,严先生不在,我怎么敢放心走?严先生做的是大生意,自然要四处奔忙,我可只有这些安身立命之本了,断然不可懈怠的。孩子们很好,逢年过节都会回来,平日里书信也不曾断过,倒是辜负您一片好意了。”她本是婉拒,可这婉拒又恰恰合情合理。且后来谈及飞浦和忆惠,慈母心肠上来,刚刚尚有些紧绷的人便渐渐松弛了,严以诺难得地见到她不掺一点敷衍客气的笑容。
这竟然勾起他一瞬唏嘘。
“严先生虽然忙,得闲也要回家看看。”她自知越界,却总不免想起当年。陈佐千出门做生意,丢下一家子妇孺,少刚三五月,多则大半年,不回来也罢,回来便是又带了个女人。男人的世界无非做大事和收女人。她与严以诺并无深交,但人同此心,自然而然要去同情一下他身后的那个女人。
他一时竟有些哑然。少时才又摇摇头笑道:“蒋女士有所不知,在下孤家寡人一个,并无家小。”
“是啊,严先生在上海也是长住锦江饭店。”司机拧过头插话。
蒋毓如惭愧得很,自觉揭了人家痛处,忙拿话弥补:“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没有许多负累顾虑,多少人求之不得呢。况且,缘分这回事,可遇不可求,说不准哪天严先生就遇上了心仪之人。”她从来不信世上还有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男人,但既然是合作伙伴,就要把话说得好听点。
“是啊,说不准是哪天遇上呢。”他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