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个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庄,过年是最富有的季节。 进入腊月起,日子就像怀了春一样,欣然绽放。走进乡村,你便能寻到年的踪影。挣到钱的或没挣到钱的,腌鱼腌肉是不可或缺的。天气晴好的日子,都商量好了似的,各家门前的竹篙上,长绳子上,或多或少画展般地挂着腊鱼腊肉腊豚,那是来年的菜单。撩得觅食的鸟儿扑腾着翅膀来围观。那些熊孩子们也趁自家大人不注意,拽下一块肉,扯下一片鱼,放在火桶里或到野地里生火烧烤。待大人兴师问罪时,再一脸的忏悔状,大人也不再深究,腊月的日子让人格外的宽容。母亲常说,腊月皇天的,是不作兴打骂孩子的。
腊月里还要扫尘,洗被子。父亲戴上一顶草帽,身上套件旧衣服,家什们也罩着旧毯子,以免落上灰尘。父亲拿着长竹竿绑着鸡毛掸子角角落落悉数扫遍,扫去旧年的尘埃和所有的不顺。母亲忙活着拆洗,家里的能洗的全扎堆洗晒上了,新的一年定要干干净净,日子才红红火火,图个新年新气象。 待日子再近些,河里就开始抽水取鱼了。塘边围满了大人小孩,鱼在抽干水的河里扑腾着。身强力壮的男人们,穿上齐腰深的靴子下去取鱼了。等鱼取上来,再按大小分成一堆一堆,编上号,各家出一个人力过来抓阄。嗣后,各家大人小孩前呼后拥地拎着篮子满载而归。年猪也杀上了,豆子也选好了送到村子里的豆腐坊做过年的豆腐。
腊月的集市,也是非常热闹的,尽管大爷大妈们平时省吃俭用,但过年了,难得奢侈一回,各种年货往家拎。脸上堆集着幸福的笑容。
到了腊月二十几,我们家就开始炒沙子锅(炒花生,米角等)和炸圆子。这一炒往往就是一天。锅灶的火烧得旺旺的,映得母亲的脸都和腊月的日子一样,红通通的。母亲手拿着铲子在锅里来回翻动着。空气里到处飘着花生,米角的香,从家门口路过的邻居们,甭管平时关系亲的疏的,抓一把递过去,再寒暄几句,你家年货备得怎样?我家还需备些什么?
过完小年(老家是二十四过小年),又要炸圆子。吃完中饭,母亲在锅洞架柴生火,黄灿灿的香油倒进锅里,烧得油在锅里直打滚。再将切好的鱼块,搓好的肉圆子放进去,“嗤”的一声,油锅里热闹起来。等鱼块和肉圆炸得焦黄,再捞岀来,我顾不得烫,拿起一个圆子,咬一口,呼着气。新炸岀来的圆子,外焦里嫩,那叫一个香。一个圆子两口就没了,直吃得满嘴生香,舌尖带风。彼时彼地,觉得,再没有比过年更让人心生欢喜。 到了二十九,母亲开始杀鸡了,杀好的母鸡直接放竹篮里悬挂在厨房的钩子上,那场景是格外的壮观。等着年三十晚上,炉火上慢慢炖。也不知道这是乡村的习俗还是我们家的习俗,大年初一早上,总要吃老母鸡下面条。 年三十。早上起来,吃过母亲做的粥锅汤圆后,母亲就开始分工了,锤肉片,包蛋饺,劈鱼片,蒸毛圆,做鱼丸。做鱼丸是个技术活,只有母亲才能拿捏好搅拌的时间和力度。
中饭简单的糊弄一下,就等年夜饭好好解馋 了。四五点,就陆陆续续的有了爆竹声,贴对联,贴门庆,粮仓,鸡舍猪圈上都贴上。那是父辈们美好的愿景: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忙活这些再接老祖宗回家过年了。六点多,年夜饭差不多就开始了,我们全家围坐在萤火虫似的日光灯(每到年三十,电压不足)下,开始吃年夜饭。我早已饥肠辘辘,满桌子菜竟让我眼睛不做主了。母亲总重复着年年都会说的那句话:“别急,年夜饭要慢慢吃,慢慢品”。吃到高潮处,父亲会递给母亲一个眼色,母亲会意地起身离开,一会儿笑呵呵地拿来一个个红纸包着压岁钱。我们在父母叮嘱声中喜不自胜地接过压岁钱。吃过年夜饭,开始有邻居串门拜年,放烟花,打扑克,守岁。
夜渐渐深沉了,爆竹声却此消彼长。我喜欢静静躺在床上地听着爆竹声,不觉得聒噪,竟睡得格外的安稳。在我心里,那便是年的声音。床头柜上是新衣服和三姐做的新布鞋。不停地摩娑着,想快点穿上,但不等到初一早上,断是舍不得穿的。 大年初一清晨,父亲刚放过开门炮,我和四姐便去各家门口捡未燃尽的爆竹,这时会遇见一个个和我们一样穿戴一新的小伙伴,炫着谁拣的鞭炮多。在乡村的年里,卖唱的也是从不缺席的。从正月初二开始,就有卖唱的登门了,满口都是发财呀,吉祥呀,听得母亲高兴地喊我去拿罐子里早在腊月里就备好的零票子。唱到正月十六出了元宵,卖唱的也就收拾好物件不出来了,待到明年正月再闪亮登场。直到现在,卖唱的那自编自谱的曲和唱腔时常清晰的回响在我的耳畔。
当下,日子越来越好,年味越来越淡。每逢过年,我总会在记忆的河流打捞一把乡村的年味,以慰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