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轶事

如果不是她突然离开,或许我这一生都不会记起自己还有过那样灿烂的夏天。

小学,刚放暑假,如过往一样回到故乡。第一次见小K时,她在石阶上拣拾豆子。微黑的肤色,未及肩的短发,和水汪汪的大眼睛。孩童的天性让我们在半天内成了死党。

在我眼里,小K就是那个无所不能的闰土。天空在她的眼中显得那么纯澈,溪水在她的手中如显得此清亮。她带我爬上葡萄架,带我领略广阔的田野,带我饮地下冒出的泉水,带我寻找隐藏在树叶间的蝉蜕,带我圈网捕蝶,带我伐竹为舟……

薄薄的云层让日光不那么刺眼,天空很蓝。我们躺在巨大的青石板上,看白云慢慢悠悠,口中含着的狗尾草在额前摇晃,蝉鸣声很热闹,岩石却很冰凉。

她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和黑色,你呢?

她把手交叠在黑色的发下,嘴角上翘。然后说道,我喜欢天空的颜色。

那时,我被她眼中的色彩迷住了。那没有一丝沾染的纯净。

半月后,我离开了。没有一点离别的诗意。我渐渐远离了那里美丽的颜色,慢慢忘记了那个夏天的阳光。

直到有一天。“知道吗?她走了。”“谁?”“你X叔的女儿。”然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之后,我才开始向周围的人说起我眼中也有一个闰土。有人告诉我,她是笑着离开的。她不会游泳,所以在洗衣掉入水中时,大家都慌了。然而她却从水中探出头对着大家灿烂地笑着,大家的心松了,以为一切安好。然后,她再次带着笑意潜入水中后,却再也没能醒来。后来我对别人说起她时,常常将故事的结局隐去,或许那样就会觉得她一直没离开。

她是谁?

我脑子飞快地转动了,一遍一遍过滤每一个遗漏的细节。在哪些绿树萦绕的森林里,潺潺的流水声里,我仿佛听见了梦的回音,我终究还是遗忘了每一个细节。可猛然间,时光仿佛沙漏一样倒转了过来,我拼命地奔向了每一个角落寻找遗失的记忆。

我又回到了十一岁那年,那个阳光遍布的夏天。遗憾的是我早已忘记了她的样子,也忘记了她的名字。我不敢去询问,怕惊扰她的宁静。只有那留有余痕的故事在脑海中闪现。

她比我小一岁。那段时间我一直住在叔叔家。多久?我也不记得了。记忆很零碎,就像无数掉进树缝的阳光搭成了一座梦幻的城堡。他是叔叔的女儿。一个从小在乡村长大的孩子。而我几乎从小 远离故乡。记忆中的故乡,在四岁便转移到了外面的小城。那些寒暑假便是对故乡最美好的憧憬。

我对她的容貌、身材没有了一点印象。我苦苦地思索。她应该有一头黑发,长长的,也不过是稍稍过肩;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水一样空灵,但绝没有半点的娇气 ;皮肤应该是泛着黝黑,山里的孩子成天疯玩,身上都留有阳光的痕迹;我在那一段时间仿佛都是短袖。

处于孩童的天性,刚开始的时候都陌生的很,相互都有些拘谨。不过相互转变,也仅是一顿饭前后的事。不过半日,我与她便熟悉了。开始,并没有疯着往旷野奔跑,只是呆在小小的庭院里闲聊。她做着乡村一些闲散的活儿,和我的交流却始终未停止。聊天的内容大抵是问我,城里是怎么样的?我答不上来,便塘塞着告诉她,“其实我更喜欢这里。”那也是我发自内心的声音。她不再多问,便又和我说起她的事。

那个小院子的景象突然变得如此清晰。两楼的土房子,青色的瓦搭在有些潮湿的木架上,泛着些因雨水带来的青苔;连成一串的烟草挂在木板楼下;院子中央晾衣服的木桩……

那天,我起床有些早。恰逢表姨在厨房烧火做饭。农村,一般都是用木柴。我便走上去说,“表姨,这么早啊?我来架柴吧。”

起初,她不同意,在我的争执下,她便由着我了。

然后她说了一些让我难为情的话,“你从小都不在这里长大,连口音也不像这里的人了。难得你还这么懂事,比我女儿强多了。”

我呆坐在灶门前,什么也说不上,因为我看见了楼梯拐角处那个熟悉的脚丫。那时我的脸肯定红了,她心里一定也不好过。仿佛因为这件事情,那天我们说话也有些不自在。也许她有些记恨我,又或者对她妈妈说的话有些不满。那天早上我们只字未谈这件事。

下午,紧张的氛围缓和了很多。她在这里就像鲁迅眼中的闰土。站在一米多高的台阶上,她满手拿着晒干的蒲公英,在相互的挤压下,蒲公英一朵一朵脱离母体。

她说,“准备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她便把一大簇蒲公英,干枯的蒲公英打在了地上。仿佛下雨一样,天空中瞬间弥漫了如雪的蒲公英。雪花一样的蒲公英,争先恐后飘洒在这本就不大的院子。众多的精灵仿佛受了召唤一样,朝着小院仅有的出口起齐刷刷地飞了出去。我们蹦跳着挥舞手臂,妄想抓下一大把全是蒲公英,却始终只捉到零零星星几朵,然后又放在嘴边,将它们吹向远方。飘飘洒洒的蒲公英落在了布满青苔的瓦房上,树上,葡萄架上,牛棚里……我们一路追着,直到前面绿色的稻田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便爬上田边的苹果树,看着蒲公英随风远去,消失在视野尽头。

那时的风很轻,有说不出的惬意。               

我们在野地里寻找地牯牛;躺在屋顶仰望星空,数着天上的星星,她说“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灵魂”;她教我呵护刚出生的小鸭,毛绒绒的,抱在怀中像一团线球,她说“刚出生的小鸭很容易受伤,不能抱太久了。”;在林里寻找蝉蜕了的壳,然后去街上买两支凉到心底的冰棍;寻找野地里的大青石板,躺在上面闭上眼睛晒着日光;在竹林里砍掉竹子,做成简易的竹筏;在大大的池塘里,我冒着危险为她摘了一朵荷花,还有硕大的荷叶;在那池塘边我们玩闹的洗着衣物;我们一起捉迷藏,她找不到我,急得差点哭出来,我却心如铁石躲在暗处看着她;我们在许许多多葡萄架上留下了脚印;用蛛丝做的网捕捉蜻蜓,蝴蝶,知了;在小溪里搬螃蟹……

那个夏天在我记忆中没有下一丝雨。我记不起一点儿湿润,仿佛整个夏天都在晴朗的日子里光着脚丫度过。

时隔多年,一离开那个院子,所有的记忆都被尘封。也许之后她也未曾记起过我。若不是她突然离去,恐怕我这一生都不会想起这段回忆。告别了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反感。我静下来,想起原来我还有过这样一个夏天,我还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只是如今,她真的走了,带着我的童年永远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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