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在环城公园锻炼,认识了一帮老太太,老太太多半是爱说话的,只要你多跟她说上几句,哗啦,就打开了话匣子。
闺女!她亲亲热热的叫着你,有时候还拉着你的手,她的手虽然粗糙,可是很温热,你的心里就热呼呼的。
你在家里也不一定爱听你妈妈唠叨,这个时候,你却愿意听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跟你唠叨你压根就不认识的一些人或事。
今天拉着我的手的这个老太太七十岁了,当了一辈子家庭妇女,她记性好,说话有故事情节。旁边有人插嘴说,别看她现在不起眼,人家年轻时候是才女,上过师范,有一肚子学问,不信你考考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懂洋文,学问大着呢。
老太太忙摆摆手,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能跟你们在一起乐呵乐呵,就是我老太婆的福份。
我很佩服老太太的豁达,没好意思问她,既然有知识有学问,为何要做家庭妇女?
护城河边的柳树开始吐新芽了,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的,锻炼了一会,就感觉身上汗津津的。老太太给我招手,我走到她身边。
你看那边,厕所边上。她手往远处一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见有一个女的,坐在厕所门口台阶上,低着头在做针线活,旁边放着大包小包的包袱。
老太太看我对那人感兴趣,说,走,到跟前去看看,她是文疯子,不打人。
我们走到她跟前,她也没反应,依然一针一线的在做她的针线活,她在给一件毛蓝裤子补补钉,针角细密,一丝不苟,也不知道她在哪弄的这么多艳俗的颜色。
女的打扮很怪异,头上扎着红的绿的头绳,编着两条麻花辫,辫梢上用红丝带扎着硕大的两只蝴蝶结。
身上穿着厚厚的大红织锦缎棉袄,绿棉裤,红鞋,腰间系着草绳。打扮的不伦不类,一看就是精神病患者。
老太太问她,闺女,吃过早饭了吗?
她没反应,大概还沉浸在她的世界里。
你做活坐到太阳底下去,不冷。老太太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她依然没反应。
她突然抬起头,看看远方,呆呆的。仔细看,她细皮嫩肉,五官精致。过了一会,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面镜子,左照照右照照,对着镜子说,你告诉我我那点长得不如她?
她对镜子抛个媚眼,质问着,你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你说!你说!她忽然激动起来,扔下镜子,捂着脸哭了起来,是那种压抑的啜泣。
老太太眼眶红了。拉着我走了。路上说,看得出,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怕别人笑话她,她这个时候可能是清醒的。
老太太还告诉我子一件事,那是年前的一个大早,三九天,雪几天都没化,地上冻了冰,她去上厕所,看见她曲卷在厕所角落里,她是认得老太太的,见老太太看她,就说,我在这眯一会,在外面睡觉怕遇见熟人,沦落到这一步,怪不好意思的。老太太说她当时眼泪就下来了,真想抱着她大哭一场。
她趁机劝说她回家去,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自个遭贱自己吧。她当时是清醒的,说并不是她不想回家,而是无家可归。她是外乡人,远嫁到这里,丈夫又有了新欢,仗着她娘家远,把她赶出家门了。
她没脸回娘家,当初父母哥姐都不同意她这门婚事,她是私奔的。
有好几天不见她了。老太太说,现在春暖花开了,也不知道她病好了没有,真让人牵肠挂肚,几天不见,还怪想的,但愿她健健康康的出现在我面前。
清明节后,天气转热了,我依旧在环城公园锻炼,老太太到美国看孙子去了。
我又认识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姐,她姜黄面皮,消瘦,剪发头,头顶老是露出一截白发,她抱怨说她的头发长得太快了,二十天就得染一次,不染吧,怪尴尬的,坐公交车年龄比她大的都有人给她让座位,她心里酸酸的。
我俩正站在路边聊天,她忽然一拉我,朝刚走过去的一个女人努努嘴,伏在我耳边小声说,她是精神病,你没看出来吧?
再次见到那个女的,我仔细的观察了,她长得眉清目秀,高鼻梁小嘴巴,脸上是笑笑的,戴着红色贝雷帽,穿着两件套毛衣,呢子裙,姜黄色一脚蹬皮鞋,得体,雅致,不是文艺界就是文化界的。
她跟谁都很熟,见人就打招呼,今天天很热,你穿的有点厚。有人跟她说。
昨晚我忘记看天气预报了,不知道今天升温,她答。
别看她说话挺正常,她的精神病都害了五六年了。见我站下来看这女的,她跟我说。
她是剧团的,是名角,她男人跟她一个单位,也是名角,两口子有点名声后双方到北京发展,结果那男的勾引上了一个比她年轻的,把她踹了。
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好在原单位又接受了她,让她有戏可演,再说她是喜欢演戏的,慢慢地忘掉了痛苦。又爱上了同单位一个男同事,两人结婚后很恩爱,过了两年,那男的又爱上了一个新来的同事,又把她踹了,她就疯了。
脸上整天笑笑的,戏也演不成了,早晚见她都是急急火火的,也不知道忙些啥。忘性特别大,转身就不知道刚才做了些啥,说了些啥。
她第一个男人做事挺绝的,把一双儿女全送到美国去了,剩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真不知道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我们说话的功夫,她又转过来了,对我俩笑笑,匆匆的朝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