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观来看,这公寓和那公寓,和许许多多的公寓千篇一律,不锈钢的门,钢筋混凝的墙,和鸽子笼一般的窗。走在街上,随处可见这样的公寓,被具有商业头脑的房东一间间隔开,形成独户公寓,既有容身之处,又有独立空间。一举两得。
这样的公寓,一层十几户,一共十几层,都是如孪生子一般的木门,唯一的区别仅限于不同的门牌号。相似的公寓,表象之下却隐藏着众生相,看不到贪嗔痴,却能看到日常的烟火气。身处红尘,自然是沾了一身的烟火气。
听
若是七八十年代的小城里,这许多人住一层,你家晚饭吃什么,我家换了何种颜色的床单都能一清二楚。如同韩剧《请回答1988》开场片段——晚餐时分,几位烫着泡面头的妈妈各自使唤孩子互送泡菜、咖喱、豆腐,送到最后,晚餐原本只有泡菜汤的小泽父子的餐桌上摆满了左邻右舍送来的饭菜。
三十年前邻里之间的交情,通过晚饭便很容易就能建立起来,而三十年后,现代人对隐私越来越注重。交了新朋友会约饭,但都选择在商场闹市中的餐厅,和老朋友约饭不拘小节,或许会选择无形象但有滋味的路边摊。
我们已渐渐不习惯,打开住所的门。
所以,既然无法以常用的“看”来了解一栋公寓的百态,那么“听”便是主力。
单是用眼看这公寓,它纹丝不动,静默而立。仔细听,却有各种声音八方袭来。
结束一天的工作,老旧电梯开门的“豁啦”声;上升的“轰隆”声;拿房卡开门,“嘀嘀哩嘀哩嘀”,每天至少会听一遍;打开窗透气,楼上的邻居已先回来晾好了衣服,衣服上的水珠“噼里啪啦”砸落于窗上面的铁板;同时传来一阵“咯咯”声,应该是楼下那只被当宠物养在窗台上的鸡饿了,等不及主人喂它。
像鬼呜咽的“呜呜”声,是楼上住户拧开了自来水管;低沉的“嗡嗡”,是不知谁家的洗衣机在转动;楼道里,传来狗吠声,那是对面养狗的女孩去遛狗,或是去楼下扔垃圾;再过片刻,锅铲撞击炒锅的“兵乓”声便会响起,同时还伴着油烟的“刺啦”声。
一派烟火气息。
晚上六点以后,这栋公寓便活了过来。日落之后,生活才刚开始。
待要睡了,极静的黑暗里,声音更是分明。
窗外短又急的“嘀嘀”声,是想多挣几块钱的摩的在送最后的顾客;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艰难地嘶吼着,如同黄土高坡满脸沟壑的老人喘着气背起一捆干柴——那必定是不许白天出现的半挂车在夜晚开工;此起彼伏的“嘀”声焦躁地响起,是驾车要归家的人们被堵在了路上;在这些焦躁的“嘀”声中,甚至能听到收工的电动三轮车在路面凸起处颠簸了一下。
而左边屋里的住户早已开启了韩剧模式,看的是最新的《花游记》,右边屋里照例响起吹风机的声音。虽从未碰面,但可由此推出,左右两边住的都是女孩——男生看《花游记》的概率大概只有1%,我也未在这公寓里见过哪个男生的头发长到足以吹半个小时。
嗅
在这公寓里,是无法以“尝”来与它沟通的,所以,“嗅”便是第二种与之交谈的方式。
进公寓大门,管理员为维持公寓的形象,会在进门处喷空气清新剂,茉莉味的,闻久了,偶尔有一天他忘了不喷,进出门时闻不到,总感觉有些微的不对。
电梯,这个密闭狭小的空间,更易凝聚起多种味道。清晨下电梯,里面混着洗发水、香水、男士剃须泡沫独有的清新辛辣味以及脂粉香。晚上回去,味道便有些不可描述——汗酸味、体臭味、外卖味、烟味加之留香持久的香水味,使得在电梯里的短短几十秒变得不那么美好。
我们这一层,有年轻的小两口炒菜不爱开抽油烟机,却爱开门。于是每逢他们做饭时,整个楼层的人都会被一股重辣呛鼻,好似整个锅里都是辣椒和辣油。这对爱人,不是来自四川,就是重庆吧!
晚饭过后,想洗澡来冲淡一下这逼人的辛辣,却在卫生间闻到一股陌生的香味。最初闻到的时候一阵紧张——难道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人进来过?后来才发现,由于密封性不够好,楼上楼下洗澡时,沐浴露洗发水的味道会搭乘着水的蒸汽传来我这边,过来与我打招呼。
诚然,也并不全是香味与我招呼,偶尔也会有令人作呕的下水道泛上来弥漫整个房间——当我忘记塞好洗脸盆塞的时候。
单是这一层,便蕴含了多少人间百态。
这就是公寓生活,精美、奢华等词语是与它无关的,但它舒适、方便,是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在网络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发亲密,而在现实中,却越发注重隐秘性。未曾进过任何一家邻居的门,但又能时时刻刻感知到他们的存在与生活。如此的陪伴,很好地冲淡了莫名的孤独感。
当我某天夜里从噩梦中惊醒,听到窗外仍有呼啸而过的车辆,猫儿在闹春狗儿在打架,隔壁的女孩仍在熬夜追剧。那便可以再次安心入睡——原来我还活在这个世界,并未被吸入梦魇中的光怪陆离无法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