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前两年的动荡，2018年的这一个暑假，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再也不必像往常那样奔来波去，再也不必为未来的不可确定性操不必要的闲心，长长的一个假期，除了偶尔去超市买点水果零食，大多数时间我都一个人呆在图书馆里——由于学校接了一个罗斯数学夏令营，由一百多个师生聚在这里学习三十五天。图书馆的管理员放了假，图书馆不对外开放，因此，我进了图书馆后，就得从里面把门反锁起来——我在偌大的图书馆里阅读、写作、锻炼、发呆……
这是一段无比充盈又幸福的时光。我静静地孕育一朵玫瑰，希望她有一天也能美丽地绽放。”（《静静地孕育一朵玫瑰》2018.7）
这朵玫瑰，就是罕台愿望花教室的故事。这个暑假，我已经完成了它的初稿。
开学后，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再次修改完善，书稿暂时搁置了。干老师说：“已经完成就不必着急了。再放一放吧，十年磨一剑，这个故事是值得好好打磨的。”
今天是2018的最后一天，先发个序言，就当是对2018的告别吧——
1
我从1988年参加工作，今年是我从教30周年的纪念年。
这30年教育生涯，根据我自己的心路历程，我把它分成了三重境界。
第一重境界，教育只是我赚取工资的一份工作。这个阶段时间最长，从参加工作持续到2003年，也就是从老家绍兴的公立学校一直到宁波的一所私立学校为止。在那段时间里，我都是个认真的教书匠，尽管无论在哪所学校，我都是领导器重、学生欢迎、家长信任的好老师，也被破格评为市十佳名师，但在我心里，教书就是教书，生活就是生活，它们在我心里完全是隔离的。
第二重境界，教育成了一份我想追求的事业。这次变化是在成都外国语学校附属小学完成。那段日子，我开始和学生们有了真正的驯养关系，我的教育和生活不再割裂了，我和学生们不仅在教学中相互信任，相互编织，还在网络论坛上开了一个班级帖子，命名为“永远讲不完的故事”，放假的日子，我们一起快乐地在这个全新的空间里书写着我们的故事。现在回忆起来，那都是一段无比幸福的时光。
2
到了罕台，我的生命发生了重大的蜕变。
老魏说，我是个适合生活在大城市的人。
确实，我喜欢享受，喜欢大城市里的方便、快捷、丰富、多元。罕台的落后、贫瘠、单调，让我无法忍受。
在罕台，每天的用水是限制的。一天放两次，每次20分钟，都是我们正好在教室里最忙碌的时候。你想象一下，当白天忘了去放水，晚上回到家，连洗漱的水都没有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种滋味。
在罕台，住的是那种墙壁上的石灰一碰就落不碰也会落的房子，到了夏天，室内就会苍蝇乱舞。你想象一下，如果是一个有洁癖的人，面对着这样的场面会有多么崩溃。
在罕台，教学时间，用的是旱厕。旱厕离教学楼有二三百米远。那时，平时每次上厕所，都是一场煎熬，你再想象一下，在零下十多度的大冬天，去上一趟厕所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好吧，不得不承认，刚到罕台，确实有一种从天堂来到地狱的失重感。
好在一年半后，新学校起来了，一切才有了改变——虽然简陋，但至少干净、方便了。
3
刚到罕台不久，我母亲就去世了。
从老家再次回到罕台后，我经常做同一个梦：深深的黑暗中，茫茫的荒原上，我独自艰难地走着，有一颗星子在遥远的地方忽隐忽现，我想走到它那里，但永远也走不到。我走啊走啊，不愿停下来。忽然刮起了凛冽的寒风，下雪了，天气越来越冷，天地间越来越美，我却已经冻僵了，再也动不了了，然后在刺骨的寒冷中，我死了。而另一个我站在死去的我旁边，冷笑着看。
五年后，送走了愿望花教室的孩子后，我大病了一场。
病倒在床上的那段日子，我不能在电脑上工作了，不能阅读了，不能弹吉他了，有一阵甚至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照顾了，那时，我一直以为我快要死了。
是的，我带着对死亡的恐惧开始罕台的生活，又带着对死亡的恐惧离开了罕台。
4
不过，我告诉你，这些都只是一个有闲了的人才会说起的事，就像此刻，我坐在晨山学校偌大的铺着地毯的图书馆里，窗外是蓝天绿树，室内是中央空调，学生都已经放假，我宁静而且自由，我如此从容地说着这些，似乎这一切与我无关。
你别奇怪，其实在当时，这一切真的似乎与我无关：我没时间痛苦，也没时间忧伤，我的眼里只有教室，只有课程，只有那一个个有待我拯救的学生。
5
是的，我想去拯救他们：
我不能想象，一个上了二年级的学生，竟然还不会读故事，还不会做二十以内的加减法；
我不能忍受，有孩子竟然一到学校就要肠胃绞痛，从最初的恐惧，到最后成为真正的疾病；
我不愿相信，命运就是残酷的，同样都是孩子，罕台的孩子注定就得不到良好的教育。
这次，我自觉地戴上了一个金箍圈，跟随着西天取经的团队，踏上了自我修行的道路。
这一走，就是整整五年。
这五年中，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教室，守着学生，守着教育。
就像2011年秋季开学时我在全体教师会议上说的那样：
守住这一间教室
干老师希望我用“缔造完美教室”来作为今天讲话的内容，我认真地想了想，没有采纳这个意见。
我早已知道，爱不仅是一种愿望，更是一种能力。但到今天我才忽然明白，梦想，其实也是一种能力，没有能力的梦想只是一种空想。
因此，我不敢轻易地说出那个很大很远的梦想，我只敢说现在我能做的——静静地守住这一间小小的教室。
一、守住一个教师的良知。雷夫说：“一间教室能给孩子们带来什么，取决于教室桌椅之外的空白处流动着什么。相同面积的教室，有的显得很小，让人感到局促和狭隘；有的显得很大，让人觉得有无限伸展的可能。是什么东西在决定教室的尺度——教师。尤其是小学教师。他的面貌，决定了教室的内容；他的气度，决定了教室的容量”。是的，决定一间教室的，不是教室的好坏，而是谁站在教室里！己立立人，己达达人，这才是教育的亘古不变的真谛。当我几年前开始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常常扪心自问：拿什么奉献给你们，我的孩子们？其实答案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先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站立起来！
二、守住每一个孩子的心灵。我们班最优秀的女孩绮兰要转学了，因为她父亲工作的需要。这个女孩在二年级这一年中获得了全班的两个最高奖：第一学期获得了“完美奖”，第二学期获得了“牡丹奖”。我虽然遗憾，却不会再有不满和抱怨，也不会再有非分之想。因为这一年来，面对我的学生，面对班中那几个学习十分艰难的孩子，我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我常常想起狄金森的那首诗：“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哀伤，我就不虚此生；如果我能解除一个生命的痛苦，平息一种酸辛。帮助一只昏厥的知更鸟，重新回到巢中，我就不虚此生。”我相信：挽救一个受伤的落后的孩子，比教育一个优秀的孩子更能显示教育的真正的意义，而且，我也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努力。
三、守住属于我们的每一个日子。我和我的孩子们，就是整个世界。我们会珍惜每一个日子：在开学的第一天，我们会写下明亮的第一行；在每一个孩子的生日，我们会用美好的诗歌和故事、真诚的祝福和笑容，把这一个个日子擦亮；而在平常的每一天，我们会像《新教育小学校歌》中所唱的那样：晨诵诗赋，午读典章，含英咀华，如品如尝；入暮思省，一天回望：是否勤奋，有无独创……课程是什么？课程就是岁月；岁月是什么？岁月就是这一个个平凡但不能虚度不能浪费更不容颓废的日子。
静静地守住一间小小的教室，就是守住来鄂尔多斯的初衷，守住新教育的初衷，守住经历岁月的风霜和洗礼之后，对教育的这点理解和愿心——不让它蜕化为虚假的文字，不让它蜕变成空洞的口号，实实在在地过好每一天。
我相信，走得久了，回头再看时，这弯弯曲曲的道路，就是真正的新教育。
6
今天，再回头看，我们已经从新教育走到了南明教育，但初心依然未改。
今天，再回头看，所有的道路都没有白走，“全人之美”课程已经从沙漠上诞生，而我们在路上经历的欢喜和悲伤，成功与挫折，都已经被岁月沉淀到了生命的深处。
今天，再回头看，我拯救的不是学生，而是我自己：从僵化走向灵活，从单调走向丰盈，从肤浅走向厚重，那刻骨的疼痛，那艰难的跋涉，那深深的恐惧，就是罕台岁月赐予我的最好礼物——它让我明白：每一个生命，都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而每一次的蜕变，必定来自最大的困境和最深的愿望。
至此，我终于走到了我教育生涯的第三重境界：教育，就是我此生的天命，它再也不可能从我的生命中剥离！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