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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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他现在仍心有余悸。

粗略算来,那天已经过去了十四年,2009年的秋天,她和他第一面相约在清华园,那天他穿了一件兰底白边的防风衣,一件前大腿部分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了的深色牛仔裤,脚蹬一双昨夜临时刷洗了几遍,早晨用吹风机吹干了的网孔运动鞋,伫立在清华西门钟形石门前,秋风卷起几片黄叶,在他三七分稀稀落落的油发间翻飞。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的时间,路的西边走来了他一生挚爱的“阿莲”。阿莲一头乌黑的发,不长不短,上身穿黑色的防风布中带些棉布的夹克外套,黑色的半长筒皮靴,将深蓝条纹的牛仔裤腿,紧紧裹在里面。

只一眼,两人就将彼此第一次的印象深深地留在了心间,两只小鹿在彼此的心中怦怦乱跳着走入了清华园,他们穿过课本里朱自清描写的“荷塘月色”,来到一座小桥上,桥头有位老者正在挥墨诗词对联,他早已在白壁的心里,借老者的如椽之笔,写满了她的名字——阿莲。

池塘边的缓坡上,原木做的带着松皮的栅栏,围了三间每间有二十几平的动物园,有长的像骆驼的羊,有被认为是凤凰的孔雀,还有两只黄棕色油亮的毛发上,像是点了梅花的小鹿,两人最喜欢看的还是那两只安安静静并肩亭亭立着的小鹿。

两人并肩走着,话匣子打开了,心里的话,一个眼神,胜过万语千言,眼是心灵的窗户,彼此心里的小鹿也在相互默默凝视着对方。

清华的建筑非常有特点,围墙都砌着老家那种用泥土挤坯,煤窑烧的那种红砖,即使是用水泥筑成的院墙,也在外边贴上跟红砖一样的瓷砖。

来到那座汉白玉雕成的,写有繁笔字的“宣統辛亥清華園那桐”牌楼前,两人也把各自来京的历史讲完,相似的家庭背景,竹筒子倒豆子的性格,两个像是上辈子失散的情人,恨不得把自己的那颗心掏给对方看。

不知不觉出了清华东门,在横穿车流不息的马路时,两只手紧紧地牵在了一起。

                          二

马路的对面,有一家肯德基,这是他第一次吃这种一直觉得很贵的西餐。

他强装绅士,把她安置在一个靠西窗的角落里,心里忐忑着去前台点了一份两人的套餐。

他激动的双手,紧紧抓着托盘两边向上微微抬高起来的边,颤巍着端着那盘装有一杯热茶、一杯可乐、两个汉堡、一包薯条、两袋番茄酱的“西餐”,向她走去。

她面带微笑,望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夕阳照在她的脸庞,顿时一股暖流充盈了他的胸膛。

将托盘放在像是小学生两张书桌大小的四方小桌上,两人的手又拉在了一起,像是分别了很久一样。

她的手有点凉,他却浑身发烫,吃那“西餐”时,一个双手捧着奶茶,一个却猛吸那加了冰的可乐。

尽管他万分小心谨慎,还是出了洋相,抓起一把薯条就往嘴里塞,惹得她咯咯笑了起来,只见她,把番茄酱包撕开一个小口,一点点抹在薯条上,伸手递在他嘴边,他红了脸,番茄酱有点酸,可心里比蜜还甜,你一根我一根,很快一包薯条就被两人吃完了,那汉堡的分量也就相当于一个馒头夹肉,依他饭量,还得再来四个,他问她吃饱了没有,她点了点头。

两人吃完那还不半饱的汉堡,又重新回到了马路上,他在内,她在外,每来一辆汽车,他如临大敌,像个老母鸡似的保护着她。

热恋中的男女,走多远,也不累,因为有说不完的话和道不完的情,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她住处的村口,她是坐了十站公交去和他见的面,两颗不愿分开的心,却要分开牵着手,她紧紧抱着他,他吻了她额头,过了有半个钟头,她松开了双手,一步一回头地走向租住的楼门口,他矗立在路口,眼巴巴望着她的身影,招着手。

                          三

他不知是怎么回到住处的,整个人像是在云山雾绕间,他一激动就会想尿,憋了整整一个下午,现在突然有种势不可挡的感觉,赶紧冲向公厕,黄河泄洪完,浑身舒服的劲儿,像是孙悟空尿完泡,正在腾云驾雾,人一旦从紧张激动的心情平息下来,身体就像是被掰了棒子只留一层包衣的玉米杆轻松。

他来到一家夫妻小店——冒菜王,大哥正在门外封煤火炉子准备收摊,大嫂在那不到十平的小屋里喂着小猫,她养了三只猫,一大两小,大猫身体胖得像只成年的狮子狗,一身雪白,两只小猫可托在掌上贴在脸颊,能感受到那如锦似棉的温暖丝滑。

他和他们夫妻俩年纪相差五岁,他们仨是在去年汶川地震那天成为好朋友的,在那天之前他与他们夫妻俩也不过是普通的店家和顾客之间的点头寒暄。

他们夫妻俩来自盛产豆瓣酱的地方——郫县,离汶川有一百多公里,地震的那天,他下班后去他们店里吃饭,顺便提了汶川地震,他们才知道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件。

他们俩着了急,一个劲往家打电话,可怎么都打不通,老板娘在楼上的小屋里呜呜咽咽地啼哭,老板腾腾爬上楼梯安慰了好一阵儿,才下来跟他说:抱歉兄弟,让你久等了。

他看着老板湿透了的衣背,心里很不是滋味,往常能吃一大碗的冒菜,只夹了两筷子,就没了胃口,他起身来到门外,安慰着一遍一遍拨打电话的老板:哥,别着急,你把号码告诉我,咱俩一块儿打。

担心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大哥就打来了电话,说家里一切都好,没什么事,还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两个人一旦成了朋友,话题就永远谈不完,两人每次畅饮,大哥讲起他们的爱情故事时,大嫂总在旁边带着一丝娇羞,还有一丝埋怨地瞪他一眼,大哥却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梗着脖子,照样侃侃而谈。

                          四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即使全世界与你为敌,我亦风雨共济!

大哥总说是大嫂先看中他的,他却总不信,在他的印象中:川汉子个都不高,川妹子却个个漂亮。他俩再次印证了他对四川人的印象,大嫂身材苗条,面容娇俏,像80版两元人民币里的彝族姑娘,事实再次证明了他看人的独到之处,大嫂真是彝族,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猜的地方,因为大嫂总爱穿那件深蓝面料绣着花边的民族服饰,耳朵上还带着一对银质大耳环。

大哥在认识大嫂前,只是成都一家饭店打杂的服务员,后来,饭店经营不善,盘给了大嫂阿爸,改造成了一家彝族餐馆,由于大哥勤快能干,原先的老板把大哥推荐给了大嫂阿爸,大嫂有四个阿哥,已在成都扎根多年,成都大部分彝族的服饰、演出、餐馆,都是大嫂阿爸家的财产。

爱情这东西太奇妙,可以令生死互逆,像是冥冥中有一根红线,将前世相爱的两个人,今世无论是相隔千里,还是不同习俗不同语言,只一眼,就把今世的姻缘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大哥见大嫂的第一眼,就整个身心开始沦陷,她就是他梦中最美的女仙,如今就在眼前,心海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荡起阵阵涟漪。

大嫂后来说,每天看他可怜得像个小猫似的在她身前乱转,后来也就在心里收留他了。

彝汉不通婚的旧规陋俗,在两人的爱情逃离之路上,掀起了不少的风雨。

最厉害的那次,大嫂的四个阿哥,找到了大哥的老家,把大哥老家的房子拆了半截,大哥的父亲当着四个蛮横人的面,指天戳地发誓:要和那孽子永远断绝父子关系。

两人东躲西藏,不知换了多少个地方,世事真是难料,时移世易,大嫂的三哥,竟在她俩“逃亡”的第五年,娶了个汉族的姑娘。

两人偷偷回了老家一趟,在双方父母的默许下,终于成了有证的夫妻一双。

不知是在外习惯了,还是心里一直还藏着那段不愉快的“梗”,两人在家待了没半个月,就又出来了。

在一起八年了,结婚证领了也有三年了,他们却还不想要孩子,每天都在热恋中,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

                        五

热恋中的人,谁也分不开,即使远隔万水千山,也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想念一个人时,她就会出现在眼前。

分开才不过一个多小时,两人就像猫抓柔肠地彼此想念,电话里的柔情蜜意延续到了相约明日一早去爬山。

天公作美,一觉醒来,初升的朝阳一刹间将白云点燃,闪耀着七彩的祥云,他突然想到了紫霞仙子的那句经典的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迎娶我。

望着天边的那片七彩的祥云,他做什么都觉得有意义,就连刷牙也哼着小曲。

周日的公交车,清晨有些落寞,像是没睡醒的样子,迟迟不肯来。

等他赶到两人相约的地点,她已在秋风中站立了半个多小时,车还没停稳,他就开始拽车门,门一开,他像是一枝利箭,径直飞向她面前,两人紧紧抱在了一起,半日不见,像隔了三个秋天,昨天两人睡得都很香甜,可能是走路累了的缘故,更多的是心中有了让梦安稳香甜的另一半。

他出了汗的双手一会儿抚摸着她那冰凉的脸颊,一会儿又使劲揉搓她那冰冷的双手,嘴里一个劲地说着拜年的话,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她拉着他,进了一间冒着热气的早点摊,要了一屉韭菜鸡蛋小笼包,两个茶叶蛋,正准备要老板盛两碗小米粥时,他却改要了一碗豆浆。

两人将早点放在桌上,又回身取了两个小碟,他倒了半碟醋,她夹了一碟五香咸菜,早点摊,最火的那家,咸菜肯定最好吃。

两人沾着醋,就着咸菜,吃着小笼包,边吃边喝,开启了“有一说一”浪漫谈话之旅。

他最怕蛇,她最怕河,他被蛇追着咬过,她被激流的河水淹过,他从不吃细粉宽粉他觉得那像蛇,她从不去江河湖泊她觉得那里有她失落的魂魄。

谈了半天,她突然问他:你倒底为什么不爱喝小米粥呢?小米粥那么养胃!

热恋中的两个人,一个小话题就能扯上天,竟忘了眼前,早点早已吃完,外边立了不少人,等着坐进只有四个小桌的屋里边。

                          六

两人牵着手,在去公交站的路上,他把不爱喝小米粥的缘由,像个故事一样讲给了她。

在他的老家,七八十年代肉还是特别紧俏的东西 ,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割上一小块,包顿饺子解解馋,有孩子老人的人家,家里都会养几只母鸡,早晨磕两三个鸡蛋炖一碗鸡蛋羹,已成了七零八零年代的人,味蕾最初美味的记忆,养公鸡的人家,会留一些种蛋孵小鸡,种蛋在阳光或者手电照耀下,会隐约看见一个小黑点。

不是每个种蛋都能破壳而出,正如不是每段爱情都能走进婚姻。

不能破壳的种蛋,会被收走下锅,成为当地人的一道美食——毛蛋。

外地人看着就恶心的毛蛋,在他的家乡却十个有八九的人都好这一口。

后来的一则新闻,让他明白了从众心理的可怕,那则新闻说的是,南方有一个村,家家户户从事电信诈骗,却没一个感到羞耻害怕,反而以此为荣!

他看到那小米上的黑点,就会想到亮光照耀下那种蛋的黑点;看到那小米粥的黄 ,就会想到毛绒绒小鸡蹒跚走路的模样。

                          七

两人坐上公交车,一路向西奔驰而去,一对老夫妻坐在他俩的前面,老头一手扶着买菜的小推车,一手紧紧攥着老太太的手,车到了圆明园西站菜市场,老头扶着蹒跚的老太太缓慢地下了车。

目送着老夫妻远去,两人的手牵得更紧了,像是上辈子失散的情人,生怕再走丢了一般。

买票进园,早晨山里的空气十分新鲜,一对对刚爬完山的中老年夫妻,悠闲地踱着步,从山脚与他俩迎面走来,他昂着头,她却低着脸,那一对对老夫老妻像是在向他俩祝愿,望着他俩,面带着微笑的脸。

进了大山,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像只黑色的雨蝶在枫叶间翩翩起舞,他追逐着她,来到一块突兀的巨石下,她捡拾了两根粗实的木棍,一根递给他,另一根她用了很大力拄在了巨石的下边,他不知道这是何意,也学着她拄起了另一根。

两人来到一片在路边的一块巨石上刻着“情人树”三个红色大字的松树林。热恋中的人,对“情”字特别敏感,她牵着他的手,就开始找那“情人树”在哪儿?是什么样子了?

两人被眼前成双成对,树枝扭缠在一起,树根虬结在一起,像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松树,感动地热泪盈眶。

两人在一棵最大的情人树下紧紧地抱在一起,空间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

真羡慕这山中的神仙眷侣,不在四季交替的契约之内,不在生殖繁衍的计划之中,就这样你抱着我,我搂着你,任天荒地老,星转斗移……

现实还是打败了幻想,来往参观的行人,中断了这天长地久的甜蜜。

他拉着她,在山间的小道上一路狂奔,像是要摆脱掉这人世的烦扰,可谁又能跑得掉呢?

走走停停,两人终于在太阳升在脑门的时候,登了顶,山顶有座小庙,庙里塑了尊女神像,杏仁般的双眼描着尖尖的眼角,白葱般的手指削着尖尖的指尖,她跪在那蒲团上,双手合十,在祈祷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似玉的脸庞,她就是他心中最美的女仙。

                          八

从山顶极目远眺,整个京城尽收眼底,俩人并肩站在悬崖边,他指着那条来时的小路,还有家的方向,她紧紧地抱拽着他的臂膀。

山顶游客渐渐多了起来,他领着她,下山到了另一个山头,山头的四周净是大山,像是郁金香里的花蕊,还是她心细,背了一包吃的喝的,俩人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她依靠在他的肩膀上,手里的饼干,像是在发牌,你一块,我一块,他低头瞧着她那红扑扑的脸,好想一口把她吃掉。

他给她起了个爱称,她把那爱称里的“小”字,换成了“大”,又转送给了他,这是俩人的秘密。

他拉着她站起身来,弓着腰,双手圈成喇叭状,对着四面的大山,呼喊她的爱名,山谷回响,好像他那颗装满了她的心,激荡徜徉。

两个人的世界,时间如同丘比特之箭,送走那一轮红灯笼般的夕阳,两人牵手走向下山的路。

走至山脚下,天色黯淡下来,昏黄的路灯,在林间散发着家的气息,几只流浪猫,在垃圾桶边踆巡,它们似乎并不怕人,等他俩走近时,十几只蓝宝石的眼睛盯着他们,她从背包里掏出那剩了一半的面包,还有半盒烤馍干,把它们掰碎了,放在灯的后边,又在烤馍干的盒里,倒了满满一盒温水……

他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忙完了,又悄悄回到他身边,挎着他的臂弯,两人无声无息地向山门走去。

                            九

两人回到女孩住处的街口,正赶上晚饭点,她拉着他进了一家老马拉面馆,只有收银台的下面还空着张桌子,她要了一大一小拉面,一盘凉菜,她还特意嘱咐拉面师傅多放香菜,当漂着一层碧绿香菜的拉面,放在两人的面前,俩人不约而同地深深吸了口气,四目相对,彼此笑了起来。

拉面要趁热吃,最好放点辣椒,在深秋和冬季,喝上这么一大碗拉面,出出汗,浑身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两人要的是普通拉面,不像那精品拉面在上面盖一层牛肉,他在自己的碗里,寻找了个遍,才找到五个牛肉丁,他把四个放在了她的碗里,她却一个没吃,连同自己碗里的,最后全倒进了他的碗里,生气地说:我不爱吃!

在他们的邻桌,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一大一小孩子在用餐,小的坐在宝宝椅上,妈妈一口一口喂着用铁勺捣碎了的拉面,大一点的也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小嘴咬着铁碗的沿儿,在往嘴里扒面,她目不转晴地看着这一家人,他却满眼幸福地看着她。

吃完拉面,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她劝他早点回去休息,明早还得上班,两人在公交站难分难离的样子,让售票员都红了脸。

                          十

他回到住处,简单地洗刷了一下,就钻了被窝,十月底的天气,被子多少有些单薄,可一想到她,浑身像打了鸡血一般,俩人又煲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粥,才互道了吻安。

热恋中的人,梦也香甜,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感到浑身酸痛,骨头都快散了架,特别是双腿,好不容易下了床,他第一时间拨通了她的电话,她还没醒,电话里哈欠连天,一副慵懒不想起的模样,两人又在电话里你侬我侬了半天,才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匆匆忙忙去上班。

他搞研发,她做商务,周一是最忙碌的一天,他开完早会,就埋头敲代码,一直到了午饭点,才有了喘息的时间,电话里他问了她的情况,她也不比他强多少,做了一上午的报表。

他说下班后去接她一起吃晚餐,她连忙说不用不用,她要带一位新人,估计下班会很晚,他下午的工作效率明显比上午差了不少。

勉强挨到下班的点,他倒了辆公交车,才来到她上班的地儿,买了杯奶茶,在她公司楼下,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里她有些惊讶,等她出了大厦的旋转门,像一只燕子飞在他面前时,他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把奶茶递给她,她却没接,扭头跑到大厦的侧面,他也跟了过去,他刚落下的石头,又悬了起来。

她的脸通红,等他走近后,一把夺走了那杯热乎乎的奶茶,踮起脚,在他额头奖励了一枚热吻!

他心头的那块巨石,瞬间粉碎,变成了灰儿,一阵秋风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一

她匆匆喝了半杯奶茶,又递还给了他,无奈地说:“还要加班,已经定了外卖,你吃点饭早些回去吧,别等我了……”

他冲她笑了笑,说了句:“你别管啦,快回去上班吧。”

望着她又钻进那旋转门,他的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咕咕起来,他捧着那半杯还留有她余温的奶茶,像是四只手还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他围着大厦转了一圈,只发现了一家饭店,还不错,是家“拉面”馆,等吃完,才发现自己错了,仔细地看了看招牌,原来是美国加州牛肉面。

面少,肉多,汤不咋地,齁贵,一碗牛肉面能抵三碗普通拉面,关键是还没有碧绿清香的香菜,太油腻,还好有半杯她喝剩下的奶茶。

吃完那碗长了见识的面,他就站在那旋转门的马路对面,靠着一面镂空墙边等她,等呀等,半个小时过去了,从那旋转门里吐出来十几个人,还是不见她的影子,又过了二十分钟,一只体如黑狗的大猫,从那镂空墙里钻了出来,吓得他浑身直打哆嗦。

时间一秒一秒在过去,他的心一分一分在等待,他看了看手机已经十点四十三了,他想着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又怕打扰她工作。

会不会还有其它门呢?他转了一圈,发现后门早就落了锁。

十一点了,大厦前来了两辆出租车,旋转门像是喝多酒了的醉汉,终于吐完了,也就不折腾了,老老实实睡觉了。

他远远地看着她把一个和她个头差不多的女孩让进出租车里,门一关上,车像箭般消失在夜色中,她掏出手机的同时,脸四处张望着,他一个箭步飘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拳头像雨点似的砸在他胸口。

                        十二

两人坐上了出租车,开始还有些局促,只是手拉着手,向窗外看着霓虹的街景,车顶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俩人四目相对,她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头扎在了他的怀里,他的臂膀紧紧地抱抱着她的肩膀,抚摸着她的脸庞,她的长发顶着他的下巴,像只可爱的小猫。

很快车就停到了她住处的街口,车顶的灯还没亮,他就从兜里摸索出了五十块钱,递给了前面的司机,司机打了发票,和零钱裹在一起,转身递给了他,俩人猫着腰下了车,司机微笑着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一脚油门,又开启了深夜忙忙人生路。

两人站在空荡荡的街口,深秋初冬的街里灯光昏黄,偶尔有只流浪猫在垃圾堆旁张望,他俩谁也没说话,就这样抱着,紧紧地抱着。

突然,一阵自行车铃声,惊醒了两人风中的温存梦,原来是他俩站在街口当中的位置,挡了捡塑料瓶大爷的路。

她拉着他的手,顺着人行道往北走,走了约莫一里的路,面前横着一条小河,河里的水哗哗地流着,水边枯黄发白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俩却浑身发热,几只野鸭的呱呱声,也没有惊吓走那两只在心中砰砰乱跳的小鹿。

    一切的语言已经无法熄灭内心的火焰,那就燃烧吧……

                        十三

两颗燃烧的心,熔化在了一起,她牵着他的手,蹑足潜行到了她住处的大门口,两层的楼房里隔出了几十间小屋,房东老太太挨着门口的屋里,电视的响声,呜哩哇啦听不清,二楼用铁板焊的楼梯最难行,俩人的脚像小猫似的长了肉垫,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小屋前。

那简易的锁头,还有薄如纸的木门,真让他担心,可一旦心里有了人,再复杂的锁,再厚的铁门也是防不住的。

拉线的白炽灯被她啪嗒一声拽亮时,屋里的一切瞬间捕获了他的身心,这才是个家的样子,虽然只有十平的样子,却干净,温馨,不像他那乱七八糟的狗窝。

屋里飘着薰衣草的清香,一张靠着南墙的单人床,被窝叠的整整齐齐,床单被单上还印着她大学的校名,西边立着她自己组装的天蓝色布衣柜,她拉开那长长的拉链,从最底下搬出一床棉被放在了那单人床上,看着他一脸坏笑的样子,她又从门后拎来一张卷着的,套在一口布袋里的蒲席。

她躺在床上,他睡在她床边的地下,她侧躺在床边望着他,他平躺着扭头瞧着她,俩人默默无语,脸带着微笑,他想她时,就仰手摸摸她的脸,她想他时,就深深地凝望着他……

俩人就这样开着灯睡着了,这间充满她气息的小房,是他一生中住过最美的地方。

                        十四

清晨五点半,她放在床头的手机,闹铃响了一声,就被她关闭了。

她望着裹成粽子了他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旋即又责怪起了自己——水泥地板太凉,为什么没给他多铺一层褥子,就是垫一层塑料布也行啊!

她穿着没来得及脱下的袜子,悄悄下了床,用自己的小脚碰了碰他那露在被子外的大脚,他一个激灵,从被子里扭出了头,望着她那散发微笑的脸庞,一个轱辘爬了起来,俩人又搂抱在了一起。

那该死的木板床,真是扫兴,竟然经不起俩人的重量,咔啪一声断了,俩人瞬间紧张得像两只刚被捕获困在笼子里的小鹿,心砰砰乱撞。

索性并没有惊动楼下的房东老太太,俩人躲在那地铺里的单人被里,咯咯笑了起来。

房东老太太六点准时起床,她俩五点五十五分,又蹑足潜踪,像是越狱般,开了大门。

俩人牵着手来到街上,像是历经了一部危险刺激而又紧张的大片。

两个蓬头垢面的人,在爱情的滋润下,却没发现彼此都没洗脸,等来到公交车站,她才想起还没刷牙拢发这件事,害羞地捂着脸,一阵小跑,回了她的住处,他望着她娇羞的背影,像极了一只在晨曦中跳舞的小鹿。

                        十五

热恋中的人,生物钟跑得特别地快!

她刚把那块被她两人的体重压塌了的薄床板,用塑料凳支撑起来,卷起那床还留有他体温的铺盖,心里想着:臭男人就是“臭”,就一个晚上,被窝就属于他了,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简单地梳了梳发,正端着装有洗漱用品的蓝脸盆,在二楼的露天走廊里往公共洗脸池边走,突然听到楼下谁在喊她的名字,她前后看了看,红着脸,低头向下瞧了瞧,心里嗔怒着“真是冤家!”她朝他摆了摆手,意思是想让他赶快走,没想到他脸皮真厚,竟朝她的大门口走了过来,害的她,丢下脸盆,腾腾地下了楼,将他堵在了大门外,她一脸的怒容,当看着他手里拎着两袋早餐,脸上又转怒为喜了。

四周没人,她送了他一个隔夜的吻,又腾腾爬上楼去,不到两分钟,又腾腾跑了下来,房东老太太的门吱扭一声,吓得她抓着他的大手就往街口跑去。

万幸! 万幸!俩人跑到在街口,扭头看了看,并没发现老太太的身影。

她盯着他那张被风吹出了水锈的脸,问:你在哪儿洗的脸?他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公园,“你刷牙了没?”他鼓了鼓嘴,她笑了起来(她也只是漱了漱口,抹了把脸就跑了下来),两个“臭味相投”的人,一人一个塑料袋,手拉手着,走上过街天桥,下到他手指的那座公园。

                        十六

她住处的这个村,面临着拆迁,马路的对面已经矗立起十几栋回迁楼,公园里新栽的花草树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健身器材一应俱全,最特别的地方是挖了一圈人工湖,架了两座汉白玉的拱桥。

俩人并排坐在长靠椅上,啃着煎饼,喝着豆浆,晨练的老人,三三两两在热身,湖里飘落一层枯叶,在扬帆飘荡,偶尔有条青头小鱼穿行其中。

俩人吃完手中的早餐,手拉着手把那装煎饼的牛皮纸、豆浆杯、塑料袋,投进公园门口的垃圾箱里,又在旁边新建的公厕里净了净手。

俩人像是旅游的一对情侣,在公园里信步游庭地转悠起来,公园不大,一圈下来不到五分钟的路,俩人竟转了半个小时,朝阳在湖面反射着霞光,马路上的车流人流渐渐匆忙起来,难怪她后来总嫌弃他不够浪漫:认识了好几天,逛了几次景点,就给她拍了那么一张照片!

多年后的一天,他在电脑备用磁盘里,无意中找到了这张关于她的最初纪念——她背着晨曦,扶着汉白玉栏杆,微风吹拂着长发,一张微笑青涩的脸。

故地重游,他写了一首小诗留作纪念:

蚂蚁在柳树的褶皱里

寻找着生活的意义

蚯蚓在各自的王国里

伸缩喘息

汉白玉桥头的角落里

星点般无名的紫兰花

在深绿色的舞裙里

亭亭玉立

一笔笔枯黄的柳叶

在清澈的水面游荡卧立

一群青头透明小鱼

惹满了一池的星雨

                        十七

把木床板折腾断了的俩人,只安静了一天,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奈何天公不作美,傍晚时分,下起了雨,雨不大不小,却最令人着急。

他的那把透明雨伞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也难怪,单身男狗有伞的也不多,即使有,也不过是为赶时间,大雨中,在地铁口花十块钱买的一把透明伞。

女孩就不同了,哪个女孩没有两三把伞呢?

当她擎着把碎花纹的雨伞,站在他公司楼下时,他内心像火山般爆发了,试了几次都被雨浇灭了的脑袋,在雨中滋滋冒着白汽。

等他钻进她伞下时,看着他那狼狈样,她心疼了起来,用自己的手帕,为他擦拭去头发和两鬓的湿濡。

她将伞递给了他,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两人牵着手,依偎着,跑进了奶茶店,她点了一大杯奶茶,当他双手捧着那杯热乎乎的奶茶时,像是在捧着她那颗心,突然间感觉自己这只流浪狗终于被人收留领养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分享完那杯热乎乎的爱心奶茶,身子暖活了,心也热了起来。

依偎着又奔向了去往他住处的公交站。

                        十八

这是她第一次来他的住处,正如他所说,这就是个“狗窝”,床上的被子和衣服乱成了山,床下的鞋子袜子臭气熏天,他像是被查了宿舍的学生,慌忙藏这个掖那个,她捏着鼻子,打开窗户,指挥着他把鞋子袜子都扔到门外,把脏衣服装进盆里,她端着盛满脏衣服的脸盆在前,他拎着塞有臭袜子的鞋子在后,来到走廊尽头的水槽边,他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被惩罚得像是在跑圈,一会儿买洗衣粉,一会儿找鞋刷,一会儿摘晾衣架。

冰冷的水泥屋里,绳子上挂满了她为他亲手搓洗了不知多少遍,浸满了浓浓爱意,散发着薰衣草香气的衣服。

落满了灰尘的窗台,被她用那发黄了的撕了半块的毛巾,擦拭得干干净净,又垫了一层废报纸,那三双刷洗得像是刚买了的白色旧运动鞋,被她裹了一层卫生纸,整整齐齐,四十五度角,头朝下、跟超上、帮朝外、底朝内像是晒萝卜干似的码在了那里。

不知不觉中,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双手握着她那双冰凉通红的小手,心疼地落下泪来,这是除了母亲外第一个肯为他洗衣刷鞋的女人,他要像对待生命一样爱她,珍惜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呵护她,保护她。

他哈着热气为她取暖,亲吻着她,拥抱着她。

俩人忙活了一通,才发现肚子里空空,咕咕直叫,他牵着她的手来到大哥大嫂的小店,温暖的小屋里,热气腾腾,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儿,还被他牵着手,她显得有些腼腆,红着脸。他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像是得意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大哥大嫂像是审小媳妇一样,弄得她低着头,只盯着脚前那块地方。

突然一只雪白的小猫,围绕着她并拢的双脚,转了一圈,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家,竟安稳地睡在了她的双脚上,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它,她轻轻把它抱了起来,搂在怀里,旁若无人地用下巴亲昵着它小巧可爱的头,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背……

大哥大嫂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又漂亮又善良的弟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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