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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白石是石桥镇上最好的裁缝,对于这一点,全镇的人恐怕都不会否认。
可就在这天下午,突然有人发现胡裁缝不见了。镇上的人们在搜索了自己的回忆、互相交换了意见之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家伙好像近一个月都没有露面了。
发现胡裁缝不见的,是镇上车马行的掌柜郑三爷。众人问他时,他只说下个月要去外地省亲,上午想着去给自家老娘做几身体面衣裳。等到了这桥前巷的裁缝铺子,却发现这铺子大门虚掩着,叩门许久也没人来开,于是推门这么一看呐,里面空空荡荡的,不仅胡裁缝没在,就连屋子里的家具摆设也一件不剩。
说到这里,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这咋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呢?在这个不大的镇子上,一个人带着铺子里的家当突然不见了,着实有些奇怪。再细谈之下,大家发现了一个更加奇怪的事情。就是这胡裁缝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在场的各位还都说不太清楚,在这样一个大多数是本地人的镇子上,这着实有些不太寻常。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眉目,大家也就带着疑惑慢慢散去。
可等转过天来,镇子西头馄饨铺子里的刘娘娘说自己对这事情有点印象的时候,大家还是表示出了一定的兴趣,毕竟在这个日子平稳安定的小镇上来说,这也是一件小小的新闻了。
于是在这天的傍晚,看着太阳懒洋洋地落下山头,街口铁匠铺子里清脆的打铁声似乎也变得慵懒,而后渐渐熄了下去,像是告诉大家工作时辰已过,该放松下来啦!石桥镇上的各位都陆陆续续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关了铺子,上了门板,而后朝镇子西头而来。这个时候从镇子上空俯瞰的话,就好像是一团团大小不一的水滴,在街道所扮演的水路中汇聚,而后缓缓流向这小小的馄饨铺子。
平素里安静的小铺子里外的地上被式样不一、大小各异的鞋子所占据,偶尔有两个鞋子叠在一起了,就能听到上方传来“哎呦”之类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互相道歉和原谅的声音,显得好不热闹。
鞋子们在地面上无规律地挪动,而这些鞋子的主人,也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各自找伴,互相寒暄着:“原来您也对这事感兴趣啊?”“倒也谈不上多大的兴趣,就是过来转转。”
通往铺子后院的角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正喧嚣的铺子里面也随着这一声安静下来,大家伙的目光被这一声牵引着往角门这汇聚过来。收完铺子已经回后院梳洗罢的刘娘娘从门外慢慢挪了进来,饶是她早有准备,也被这般的“盛况”惊得有些呆住了。不由笑骂道:“你们这些人呐,平素里不来照顾我老婆子的生意,这会倒是跑得勤。”人群中有那好逗的就开口:“我们大家都来,您那馄饨也包不过来呀。”刘娘娘和在场的诸位都一起笑起来。
一
待到刘娘娘缓缓挪步到柜台后坐下,众人也就慢慢坐定,支棱起耳朵等着刘娘娘开口。
刘娘娘环顾了四周,缓缓开口:“要说这胡裁缝呐,恐怕还得从我出嫁这事说起,我十来岁出阁的时候所穿的嫁衣,就是胡家裁缝铺子里做出来的,这恐怕就是这胡裁缝在咱这镇子上做的第一件衣裳了。”
说到这事的时候,刘娘娘的脸上尽是陶醉与骄傲:“要说咱那时候,容貌也算得出众,在咱这镇上那也得是数一数二,虽称不上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但在这镇上想找出个比我漂亮的,那还真是上街走窗户,没门!”
“可那个时候吧,总有些行脚的商人、过路的行者经过镇上,他们一开始也顺着大家恭维我,但经不住几杯酒下肚,酒虫在肚子里这么一调引,那真话就藏不住了,开始往外冒。他们都说呀......”讲到这里,刘娘娘突然止住话头,伸手再摸几粒花生米扔到嘴里,眼皮耷拉下来,只顾着嚼嘴里的花生米,不再言语。
这给围着的姑娘、小伙们闹得呦,纷纷开言“您咋停住了呢?继续往下说呀。”这是那急性子的;“刘娘娘您怎么不说了,可是口渴了,我给您端碗茶去。”这是那会来事的;更有人急吼吼开言“好我的娘娘呦,他们到底说的啥呀,您老别停呀,大伙还等着听呢!”这位更好,这一开口,把在座的各位都给代表了。
刘娘娘缓缓地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最后开口的这位也是本家的一位子侄,大家都唤他“刘二”的,平素里调皮捣蛋,却也机灵活泼。刘娘娘弓起手指在他头顶上轻轻敲了一下,笑骂道:“你咋就知道大家都想往下听呢,莫非你是各位肚子里的蛔虫不成?”这位呢,缩回头去,讪笑着道:“哪能呢?这大家可真是都等着听呢,您各位说是不?”他这最后一句呢,可是转头看着在座的大家说的。大家心中也正刺挠着呢,于是都开口附和着,口言想听。刘娘娘看了眼大伙,“好吧,看来我这点事啊,这不说还是不行了。”大伙这才明白,人家不是不想说,这是逗大家伙寻开心呢。于是互相笑了笑,调整了舒服的姿势,继续等着听故事。
“这些人呢,借着酒劲,嘴里可就没遮拦了,压低了声音说呀,‘这刘姑娘确实漂亮,要说咱以前呢,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可咱不是前些天打绿柳庄过么,在那地方见过一个柳姑娘,那叫一个漂亮呦,简直和仙女下凡一样,这刘姑娘美是美,但要说比起柳姑娘呀,还是差着那么三分’说罢这些人还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味这位柳姑娘的美貌一般。”
这人群中有人沉不住气了“您说那柳姑娘真就有那么美?”
刘娘娘抬头看看此人,“当时谁知道呢,咱也没见过人家,心中也不太愿意信。可架不住这南来的、北往的、经商的、行脚的......凡是见过那柳姑娘的,都这么说,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那您也信了?就相信她比您还漂亮?”人群中又有人开口。
“那哪能呢,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听惯了大家的恭维,这突然间蹦出来个柳姑娘,谁愿意她压着咱一头呢,咱也是一时气盛,就背地里偷偷跑到绿柳庄去看了看。”
“结果呢?”
刘娘娘喝了口茶水,叹了口气:“哎,咱再年轻气盛,这偷眼一打量呀,也得承认。人家那身形、体态,哪一样都不比咱差,还高出咱半个头去。那些酒鬼呀,说她比咱强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那您心里就这么服气了?”
“那哪能呢?人家是好看,咱也不差呐。这回来的路上呀,净寻思怎么压她一头呢。哎,你别说,还真让我想出个主意来!但要不怎么说这老天爷喜欢给咱添乱呢,咱这主意是想出来了,但走路就不由得分心,这一分心,可就惹出祸端了!”
正在这时候,通往后院的小门“吱呀”一声,屋里的烛光晃了晃,大家赶紧用手笼住烛火。而刘娘娘呢,也没回头,准知道是自己的老头子来了,这后院就住着老两口,还能是谁呢?待到烛火复定,大家打眼这么一看呐,还真是。这老头呐,驮着个背,还没到跟前,就开始咳嗽起来,就好像开这扇小门就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似的。
老头再往前蹭了几步:“还不睡觉呐?这月亮可都升了老高了,天不早啦~”
大家伙闻言往窗外这么一看,可不是吗,那一盘银轮早就升到树梢上去了。
刘娘娘闻听此言,也开口道:“呦,还真没注意,时候都这么晚了,大伙散了吧,散了吧。”说罢摆摆手,似是要遣散大家。
这大家伙可不干了,这故事正听到要紧处,这会断了那岂不像娶回来个新娘,却不让掀盖头一般,急死个人呐。有人开口哀求:“您老可别停呐,大家伙正听在兴头上,您这会停了这可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吗,这回去还能睡得着嘛?”于是众人纷纷附和起来。
刘娘娘回头看了眼自家老头子,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看吧,这大伙也不愿意散呐。
老头嘴略一动,像是扯出一个笑容,对大家道:“您各位可不知道,她这故事可长着呢,这一晚上还不定能不能讲完呢。”
隔壁茶馆少东家,平日里大家唤作“赵家少爷”的小伙一直在座,冲着老头一乐:“路叔呀,这您就甭管了,这故事听到一半,哪有半路打住的道理。您下次再找我喝酒,我也和您喝一半,您看如何?”,众人都哄笑起来。
却说这小子,早吩咐自家的伙计送来了茶水,自打一开始,就给在座的各位分发了茶碗,沏上了茶水。这会再给刘娘娘续上一碗,再次开口:“好我的娘娘呦,您这停下来不打紧,我们可都喝了一肚子茶水,哪里睡得着呦。您行行好,继续讲讲呗,这谁要瞌睡呐,怨他自个不争气,自己回去睡去,愿意继续在这听的呐,今晚这茶水,我管够。”这话一出,众人更是纷纷出言挽留。
老头也是一乐:“得,我也不好扫您各位的兴,我这年老不中用喽,架不住眼皮,我先去歇着了。”说罢朝众人一拱手,自顾自地回后院去了。
待小门再次“吱呀”一声关上,众人挑了挑灯芯,就继续等着听故事。
二
刘娘娘清清嗓子,“嗯..........吭”,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去,引得街中的野猫“喵喵......”地附和。
故事续上了,“那天从绿柳庄回来的路上,我就不停思量要如何胜过那柳姑娘一头,这思来想去,还真让我给想出主意来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看看场间的大家,虽然时间不早了,可大家毫无倦意,对故事充满了期待。
“是啥主意呢,咱就寻思吧,这相貌是爹娘给的,这咱做不了主,可都在这年纪,已经是到了说婚论嫁的时候,咱在这上头争口气,找个如意郎君也能压过她一头。再说了,咱这石桥镇虽是不大,可通南北,汇西东,那往来的青年才俊少得了吗?就从这上面论,哪是小小的绿柳庄可比的?”
这时人群中有那好事的可就开口了:“我瞅着老路头这模样,您这算盘可算是打空了。”话音刚落,众人便是一阵哄笑,惹得这人一阵得意。正当这时,后院传来了一阵咳嗽声,这人不由一惊,心说老头这耳力如此灵敏?再抬头之时,却发现大家的哄笑更像是在嘲笑自己,颇为不解。
又是茶馆的小伙开口了:“这一看您就是外来的了不是,咱镇上谁不知道路叔年轻的时候,那可端的是一表人才、器宇轩昂、风流倜傥.......”
可正待继续夸下去,刘娘娘笑了:“你可莫夸他了,再英俊的小伙,现在不一样是糟老头子一个。”
小伙停下嘴,瞪了那人一眼,回头笑道:“您继续讲,甭听他的,我还想听听您和我路叔咋认识的呢。”
刘娘娘白了他一眼,也不多言语,继续讲来:“咱这主意是想出来了,心中稍定。这会再打定心思看路,心下就是一惊。从绿柳庄动身的时候,也就是申时(注:下午3-5点)前后,那地方离着咱也就是一个时辰的脚程。按说时间还挺充裕,可那天却也有些奇怪,正是夏日天长之时,可咱这路还没走到一半呢,天就好像要黑下来一般,这抬头一看,西山上的日头也沉下去一半了。”
刘娘娘讲到这里也是略显疲态,又抿了口茶水再次开口:“您想,那能不怕吗。天色昏昏沉沉的,那风吹草叶声窸窸窣窣,远处的树林影影绰绰,这前些天在茶馆听来的狐仙、鬼怪的故事也慢慢都浮上心头,心下不由得更加慌乱了。这一慌乱呐,脚下不由得加紧了步子,但又有些不受控制,腿脚发软,行路愈发困难起来。”
“正在咱艰难赶路的时候,不经意地一抬头,”说到这里,刘娘娘环顾四周,而后加大了音量:“呀~”,这突然拔高音量的一句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屋顶上卧着的野猫也受此一惊,弹射着跳去,窜向远方。在座的各位就更别说了,正安安静静听故事,这时也有些受惊,有些人更是不由得惊呼出声。待得回过神来,有人就开始嗔怪,而后又互相都哄笑起来。这样一闹,倒是把一些人的瞌睡虫给赶跑了,大家又打起精神来往下听。
刘娘娘抿嘴笑了笑:“吓各位一跳吧,可实不相瞒,咱那天呀,才是真正受了大惊。”
有人问:“您可是看见狐仙、精怪了?”话音未落,就有人打趣:“好你个马掌柜,你这一天脑子里净是狐仙,也不怕哪天被个狐狸精把魂给勾跑了。”这马掌柜一阵讪笑:“哪能呢,咱这家中自有贤妻,哪能有这想法呢。”说罢还偷偷往四外观瞧,像是防着自家那“管事的”突然出现。在场众人知他惧内,却也没想到这样一个玩笑就让他如此紧张,不由得纷纷乐了起来,把个马掌柜臊得满脸通红,空气中一时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待到众人笑声止住了,刘娘娘才缓缓睁开刚才闭上的眼睛:“您说我碰见啥了?这远远看去啊,就是两个黑影,看那身形像是两个人前后相伴而行。但等到离得稍近些,这仔细一瞧呀,不见这两人倒换脚步,却像是往前飘着一般,您说我能不怕嘛。”
人群中有那胆小的就已经缩起了脖子,也有人议论:“这脚不沾地,走路无声,这可不就是像钱瞎子说书里的鬼怪吗?”大家都闭上口,屏气凝神等着后续的故事。
“这人呐,最怕是自己吓自己,咱这边是越想越怕,脑袋里早就脑补出青面獠牙、血口大张的妖怪神魔了,脚步越加虚浮,更加走不动道了。” 刘娘娘再次开口“正在这时候,就看见前面那个黑影一顿,停下来了,咱这心也就提到嗓子眼了,可那后面的黑影,显然是没想到这一停,直挺挺地撞在前面那个黑影上,摔倒在地。”
讲了这么久,她稍歇口气,抿了口茶水,继续讲述。
“这接下来就更奇怪了,就见那跌倒的黑影身后分出一团小黑影来,跌落在地,像是一个前面背在身上的口袋掉了下来。紧接着,那口袋这么一跌呀,像是袋口松开了,袋子里的东西就缓缓流出来了。”
正在这时,镇上绸缎庄的方老板开口了:“您这糊涂了不是,这口袋里又不能装水,怎么能用流出来呢?再说了,这黑灯瞎火的,您连那么大两个黑影都看不清,怎么能看清袋子里的东西呢?”
刘娘娘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于是不紧不慢地道:“这事咱可不带夸张的。要说是寻常物件,那自然是看不清。可那袋子那么一打开呀,就好像在夜幕上烫出一个不规则地洞似的,从袋口冒出五色霞光,绚烂异常,袋子里的东西也带着这样的色彩,缓缓洇散开来,虽然没有接触,也感觉得到这东西绵软丝滑,其形状变化不断,如梦如幻。这给咱看得,简直已经痴痴傻傻了,似乎就要陷入那团柔软当中,甚至忘记了惧怕,整个人都瘫软了。”
说到这里,刘娘娘似乎再次陷入当时的震撼当中,久久未曾言语。在座的各位也被这描述所吸引,场中一片沉默。
过了不多会,“劈啦”灯芯爆裂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马掌柜回过神来问道:“那然后呢?”在场其他人也是心中疑虑,纷纷盯住了刘娘娘,等着解答。
“然后呀,就看见后边跌倒的那个黑影急匆匆地调转身子,伸出手臂只这么一笼,就把那东西又都赶回了袋中,扎上了袋口。”刘娘娘再度开口:“这时候呐,咱也回过神来了,只觉得这两个黑影更加神秘,加剧了心中慌乱,不由得惊呼出声。”
大家心中也是一紧,心下都觉得这下危险了,肯定被那两黑影听见了。
“这一出声,我就赶紧捂住嘴,可还是晚了。就见刚收起袋子的那个黑影像是受了刺激似的,往这边看了一眼,而后从地上一下子弹了起来。”
“然后呢?”场中有人赶忙追问。
“然后啊,我心就已经沉到底了,想着这下怕是完蛋了。可谁成想这两人没有往我这边而来,反而像是起了争执,好半天都没往我这边再看一眼。”
“那您赶紧跑呐!”又有人提醒,好像这事就发生在当下似的。
刘娘娘噗嗤一乐,道:“我倒是也想赶紧跑,可这腿脚它也不听使唤呐,就那么呆呆地愣在当场。过不了一会,就见那两个人像是结束了争执,也没往我这边来,继续结伴往前去了。”
在场众人听闻此言,也纷纷长出了一口气。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众人也都抖抖肩膀,揉揉腿,活动了下筋骨。虽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可这窗户外的夜空中,月亮仍旧高高挂着,月华洒向大地,静谧无声。
待到茶水再次添足,剪罢灯芯,众人又纷纷落座,等着听这后续的故事开展。
三
“等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吧,咱这腿脚才像是缓过劲,就慢慢地回了镇子。家里人早就等着急了,看咱回家了,好一顿数落。咱那会还惊魂未定呢,也没多言语,由着他们数落了一通,也就各自回屋休息了。”
“这转过年来,家里就开始张罗着给咱定下终身大事了。那会提亲的人呐,可是把家里的门槛都给踏破了,可咱心气也高,只觉得这些小伙虽然都不错,可并没有那出类拔萃,让咱一下就瞧得上眼的。”
人群中有几声苦笑,想必是在那时候受了挫的。有人开口埋怨:“您说说,这镇上多少小伙您都瞧不上眼,最后咋就跟了个外来的。”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等着刘娘娘开口解释。
刘娘娘也是一乐:“咱也不是多挑剔,可上门的这些媒婆呀,一双嘴皮子上下翻飞,直能把个黑的说成白的,白的又说回黑的。有几次咱也被说动了,偷眼瞧过,那些小伙也不是不好,可距着媒婆说的那么好呀,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哩!这一来二去的,心下也就有些倦了。”
这大家一听呐,好嘛,这位倒是洒脱,人家姑娘家谈婚论嫁起来,哪个不是娇滴滴、羞答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等着说定的郎君前来迎娶,这位倒好,居然还来一出微服私访,一点也不避嫌。更有些年轻人就心下思量:到时候一定得跟媒婆叮嘱好了,可不能太信口开河了,不然这好姻缘可能就这么告吹啦!
人群中的刘二这时候开口了:“那我路叔又是咋入了您的法眼呢?”
刘娘娘捂嘴轻笑:“他呀,就他与众不同。别人哪个不是先约好日子,而后请了媒婆上门商议。他呐,大咧咧就从正门往进走,门子问他时候,他居然大言不惭直说要来‘娶媳妇’,这给家里人气得呦,差点把他给打出去。”
众人哄堂大笑,心中都笑这小伙鲁莽。
“咱那会正和爹娘在房中叙话,听得门子来报。我爹脾气当时就上来了‘赶出去,哪里来的疯子,赶快给我赶出去’。说着还挽起了袖子,就往出走。咱生怕起了冲突,赶紧跟上出了房门。”
“这来到前院一看呐,正有个小伙给众多家丁拦住了,正待赶出去。也就是这时候,他这一回头,我这个心呐,就不争气的‘通通’直跳。”
场间众人一听,这可不就是一见钟情了嘛,甭说,这姑娘肯定是犯花痴了。于是大家再次轻笑起来。
听得场间轻笑,刘娘娘也有些窘迫:“这谁说的上来呐。咱那会像是被勾走了魂似的,就觉得眼前这个小伙子器宇轩昂、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说不清的丰神俊朗。只就这一眼,就把姑娘我陷了进去。”
说到这里,刘娘娘停下了讲述,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可我爹不同意呀,领着一众家丁就把他赶出门外,还扬言他再这样不知礼数地上门来呀,就把他的腿给打折喽。”
众人也是一乐,心说这老员外还真是位暴脾气。这次是常家老店的老板娘开口了:“我咋就没听你说起这段呐?那你再给咱说说,这初次上门就得罪了自己的老泰山,后来又是如何开解的?”
刘娘娘再次开口:“他这个人呐,也是有办法。再次上门时候,也是依足了礼数,先投了拜帖,又差人送上了礼品,而后才如期上门。上门时也没带什么礼当,就提着坛子酒,酒坛素面,也看不出好赖。我爹这次也不好阻拦,就在书房中招待了他,也不知他给我爹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谈了没一会儿,我爹就吩咐下人排摆酒席,他要好好招待一下,这两人在席间这么推杯换盏呐,就把这门婚事给定下来喽。这说也奇怪,我爹这人平时也算是海量,可那天却早早醉了,待到管家把客人送走,收拾残席的时候,却见场间就只一个空酒坛,这一坛酒就把我爹给灌醉了?反正他后来说是因为我爹太高兴了,所以不胜酒力。可咱到现在都不信,我爹平日里自己在书房看书,看到酣畅时也喝它两坛好酒,也不影响他老人家继续看书。这一坛酒端的如此厉害?咱反正是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讲这一段时候,众人也是不时地笑出声来,有些笑这老头如此糊涂,这就着酒劲就把姑娘婚事给定了。茶馆里的赵家少爷也在暗想:想不到这路叔还有如此好酒,这平素里也不见拿出来过,这说啥也得找机会讨上两坛,到时候也好贿赂自己的老泰山,心中这样想着,嘴角也是不由得上扬,笑了起来。
场间也有那年轻的姑娘问道:“那您和家里人就不怕他是个骗子?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了?”
其他人也心中有惑,于是噤了声,等着解答。
“我爹呢,被那一顿酒给收买了,也不知酒席间谈了些啥,总之是一百个乐意;我娘那可就不干了,说什么我爹被酒糊住了心眼,还不知人底细,就把姑娘给许出去了。”
场间有人追问:“对啊,这不知来路,您心里就没嘀咕?”
“嘀咕啥呀,我自知道他不是坏人。就那一次见他,我就看见他那双眸子里,像是有秋水涌动,又似有繁星闪耀,目光深邃,眼眸明朗。一个有这样眼眸的人,怎么能是坏人呢?”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笑刘娘娘这个理由这么牵强,简直像是现编出来的一样。但刘娘娘脸上的坚定神色却不似作伪。众人也不便细问,静静等着故事接续下去。
“我和我爹是同意了,我娘也拗不过我,由着我爹找人算定了婚期。但她也是自此和我置气,放出话说我婚嫁的一应事宜她都不管了。您说这别的不管还行,按咱这的习俗来讲,这嫁衣一般都得由自家娘亲来操持,她这一撂手,我可就抓瞎喽。这眼看婚期不久,又听说这柳姑娘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派下来和我作对的,这婚期居然和我定在了同一天!”
众人听到这里,也是纷纷觉得惊诧,这倒真是巧合的紧。镇子头大路上茶摊的老李头开口了:“哎,这事咱也知道,那时候大家都说这刘姑娘这时运不济,咋就处处被人家压着一头呢。人家柳姑娘那夫婿家中据说富可敌国,又是家里的嫡子,甚至还有功名在身;可咱刘姑娘找的这夫婿呢,虽说仪表堂堂、为人处世也挑不出毛病,可这家世到底是跟人家没得比。”
刘娘娘说:“谁说不是呢。其实咱这时候也没啥心思攀比了,只想着嫁人了好好过日子呗。可架不住这好热闹的人太多了,成天起哄架秧子,有朝着我的,就把那柳姑娘贬得一文不值;也有那绿柳庄的,说咱碰见了柳姑娘就好比是山鸡见了凤凰,只有仓皇落败之理。”
“这也太过分了!”人群中有那脾气暴躁的。
“哎,谁说不是呢。但更让人感到没招的,是她那娶亲路线,还非得从咱镇上过,我呢,从街头到街尾;她呢,从街尾到街头。定然在正午的时候两支娶亲队伍得撞在一块。”
“嘶--”人群中有人抽口凉气:“这可麻烦喽。”有那年轻不明缘由的就问:“这又怎么说呢?”茶摊的老李头再次开口了“我来给各位解释下,咱这有个老礼,这结婚的队伍呢,不能走回头路。这两支队伍撞上,谁都不愿意让,这就非得分出个胜负来,落败的一方就得给获胜的一方让路。您想想,这大喜的日子,谁愿意被人高出一头呢?”
“那咋比呀,文斗呀还是武斗呢?”有人还是不解。
老李头缓缓摇摇头:“都不是,文斗太费时间,容易误了吉时;武斗呢,又容易打是非,也不吉利。故此呢,一般都是请双方新娘出来,比一比谁家的姑娘更出彩,哪位的嫁衣更惊艳!”
绸缎庄的方老板接过话茬:“那时候呀,大家可都为刘姑娘捏了一把汗,我家那位为此事也上门劝解过这刘夫人,可这刘夫人呐,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说什么也不愿再管这嫁衣之事。”
人群中有那急性子的开口了:“这当娘的怎么能这样呢,这岂不是误了事情了,刘姑娘这下可是输定了。”
方老板嘿嘿一笑:“那可不一定,不过呀,这后面的事情就由她自己给大伙再讲讲吧。”
刘娘娘瞥了一眼老方头,打了一个哈欠:“我爹一看我娘这架势,是肯定不会再管了,于是也顾不上这习俗了,带着我就奔镇上的万家绣坊去了。”
人群中再次有人开口:“这下可算是十拿九稳了吧。就算他是省城里找的工匠,只怕也比不过咱这镇上的万家绣坊吧。”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这万家绣坊可是大有来头,相传此家祖上曾是御用的工匠,尤擅织造一应婚嫁之物。后来更朝换代之后,其后人不愿再近朝堂,就隐居在这石桥镇。虽说如此,但这些年随着生意的铺开,那也是名声在外,好多外省的人都赶来采买。若要他家老掌柜出手,定不输那柳姑娘。
“谁说不是呢,可这人算不如天算。要说那万家绣坊订单紧,工期排不出来,凭着我爹和老掌柜的交情,倒也不是不能插个队,赶在婚前制出来。可就在我们上门的那几天,老掌柜恰巧生病,卧床难起,大夫也只说是前些年劳碌过度,需要静养三五个月。可这婚期将近,耽搁不起呀。”
“呀,这可咋办呐?”
“到这地步了,我也就不想再为难我爹了。至于这嫁衣的事情,这古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难题呐,就交给他操心去呗,我就托人呀,给他递了条子‘婚事虽定,嫁衣无有,我自无忧,恐伤君面,万望费心’。”
人群里开始有人抓耳挠腮,没听懂这说了些啥。于是一些目光就盯向了人群中间的孙秀才,孙秀才正在那乐呢,感受到这些目光,他自知这些目光中询问的意味,清了清嗓子道:“这刘姑娘倒也有趣,这条子的内容通俗来讲呢,就是‘你看吧,婚期也定下来了,可我现在没有嫁衣,我倒是不在乎,可害怕到时候给你丢脸,所以说呀,这事还得你多费心’”,解释罢了,大家一起哄笑起来。笑这个刘姑娘,古灵精怪的,竟是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未过门的夫婿解决。
刘娘娘也笑了笑:“咱一个大姑娘家,也没见过啥市面。那会也是没主意了,只想着交给他去吧,给咱啥咱穿啥,反正丢的也是新姑爷的面子。另外呢心中也抱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打算,大不了就被人家比下去呗。”
“呦,您倒是洒脱”有人插话。
“可我没想到,这条子递出去第二天,他就上门而来。也不知如何说通的我爹,竟同意让他带我出去一趟。咱就说再洒脱吧,这还没结婚呢,就一道出门抛头露面,也是有些为难”
“那可咋办呢?”
“那有啥办法呢,人家说带咱去准备嫁衣,这也不能不去呐,就捯饬捯饬,戴了纱帽和他出门去了,一路上净拣那小路,贴着墙根走。他就这么东拐西扭地带着我,来到桥前巷了。我在这住了这么久,也没听说这里有绣纺啊?我这么问他,他呢,居然回答我说是新开的。”
众人又哄笑起来,这新开的能比得过人家柳姑娘所找的省城绣坊吗?这新姑爷还真是有些不靠谱。
“我进门一看呐,鼻子差点给我气歪了。人家别的绣坊,一进门那厅堂里,各种款式、各色绸缎那是形形色色,让人目不暇接。可这里呢,灯光暗淡,屋子里空空荡荡,所有的物件也就是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个年轻小伙,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您说说,这算哪门子的绣坊呢?亏得本姑娘脾气好,才没摔门而去。”
刘娘娘抿了口茶水,继续开口:“大概你们也猜到了,这小伙就是现在的胡裁缝。别看他现在声名在外,可当时谁认识他呀。他就往那一坐,只上下打量了我两眼,就告诉我家那口子:可以了。”
众人笑的声音更大了,心说这搁谁也得生气啊。
“我那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个年轻裁缝真是气人。咱虽然不懂这裁缝,但也听闻这做衣裳至少得有排料、裁剪、缝制、锁眼钉扣、服装整烫等等步骤,这一切的基础不得先给本姑娘量体吗?他倒好,两眼上下这么一打量,就算完了,这能靠谱吗?再说了,本姑娘做的这是寻常衣物吗?这是结婚所用,凤冠霞帔!这位倒好,一副蛮不在意的样子,这咱能不来气吗!”
人群中有人开口了“那您可得赶紧换一家绣坊了,总不能由他给您对付吧。”
刘姑娘接着说“咱那会也是个执拗性子,你不是找的这家吗?那就这家吧。到时候呐,给咱啥咱就穿啥,反正嫁到你家了,丢的是你的人。”
“您这简直就是钻了牛角尖了”,众人再次哄笑起来。有人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呀,过了三天他就提回来个包裹,说是做好了。我说要看看吧,人家死活不让我看,只说大礼当天才可以穿戴。咱心里想‘这肯定是糊弄人的,不敢让我看,就那样式的裁缝,能做出来啥好衣裳’,倒也真听了人家的话,没再打开,就这么等到了婚礼当天。”
故事讲到这里,在座的各位都知道,这是要到精彩的部分了。于是纷纷打起了精神,继续往下听。
而窗子外面呢,依旧是静悄悄一片。后院的黄狗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眼月亮,很是疑惑,怎么今天这夜晚过得如此漫长呢?
四
“结婚那天,石桥镇热闹非凡,除了到贺的亲朋。来看热闹的人可是不少,都听说今天有两家娶亲的队伍要碰面,想来看个输赢。”
方老板接过话茬“是这样没错,那会咱也年轻呐。虽说心中不太信这刘姑娘能胜过人家一头,但总还是留着点念想,万一能赢了呢,也算是给咱镇上争光呢。那天呀,好多人都和我一样的想法啊,有本镇的,有邻镇的,还有那绿柳庄的,也不吃柳姑娘的酒席了,早早来咱镇上,等着看那一场热闹。”
刘娘娘用手拢了拢双鬓的散发,接着说:“您各位想想,这么大的阵仗,咱心里能不打鼓吗?整个早上啊,人都是恍恍惚惚的,连婶娘啥时候把凤冠霞帔给咱穿身上的,都全然不知。”
人群中有人咋舌:“啧啧啧,这到关键时候了,您倒是想不起看看这关键的凤冠霞帔是啥样了。”
刘娘娘一阵苦笑:“可不是嘛,正午跟着接亲的队伍出门呢,想起来看看了,可隔着盖头这么一看呐,就觉得眼前五颜六色,氤氲一片,看不清楚,咱只当是太糊涂以至于眼花了,也没多想。心下就觉得,肯定完蛋了。”
“正这样思忖间,就听得在自家队伍锣鼓声之外,一阵锣鼓声由小渐大,想是那柳姑娘的迎亲队伍到了,还没多久,随着那阵锣鼓声越来越大,队伍也是缓缓停下了。”
听到这里,一些不明旧情的年轻人心里也是一紧,这眼看就要决出胜负啦!更加竖起耳朵用心听,唯恐漏掉关键的部分。
“这两家的队伍都停下了,鼓乐声也慢慢息了,对面就有那管事的上前来‘对面的朋友,都是本地人,废话咱也就不多说了,比比吧,输了的麻溜地把道闪开’,言语间透着股子骄傲的劲。”
“咱这边呢,也没啥好说的,这都是老礼了。于是咱这边管事的也是一抱拳‘按礼数办吧,就请贵方新娘先移步轿外吧’”
“我坐在这花轿里边吧,就听得对面高喊“落轿”,而后时间不大,就听见人群中一阵喝彩之声”说到这里,刘娘娘转向方掌柜“您当时在场,您给大家讲讲吧。”
方掌柜点点头“说实话,咱虽然心里偏着刘姑娘,但在柳姑娘出来的时候,心中也生出一些败意。就见那柳姑娘从轿子里出来,身材高挑,仪态万千;再看人家身上那嫁衣,富丽堂皇,颜色艳丽,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简直比起街边的花儿,还要明艳三分。咱虽说干了这些年绸缎生意,却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身上那衣裳,咱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这么好的绣工呀!”说到这里,方掌柜叹了口气,继续说:“那会呀,咱镇子上的人是真被人家给镇住了,我眼瞅着好几个本镇的小伙都不由得低下头去,恐怕是已经预料到了输赢,那人群中的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直到好半天以后,对方管事的才排开人群,喊道‘请贵方新娘吧。’那声音,简直比之前还要傲气三分。”
刘二之前并不知道这些,一脸紧张地问刘娘娘:“那您那会心里慌乱吗?”
刘娘娘白了他一眼,道:“哪能不慌乱呢,光是听着那喝彩、鼓掌之声,咱心里都乱成一团麻了,总想着是要输了,但是又不甘心。听着对方管事的喊咱,也是心下一横,挪步出去了。”
众人的心再次紧张起来。
“这刚踏出轿门,咱就竖起了耳朵听着,可听了好久,也没听到鼓掌、喝彩的声音,心中就是一沉。”刘娘娘接着说:“也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外面有人发出了‘嘶’的吸气之声,接下来,这个声音慢慢地蔓延开去,就像大家都被传染了似的。”
说到这里,刘娘娘再次望向方掌柜:“您老受累再给讲讲?”
方掌柜捋了捋胡子:“这大家为啥没鼓掌、没喝彩呢?那是都看呆了,看傻了!要说那柳姑娘的衣裳是色彩夺目,可咱这刘姑娘的更胜一筹!咱说是没见过柳姑娘那样的衣裳,但好歹还算可以想象,可这刘姑娘的凤冠霞帔,那可真不是凡物!”
方掌柜看看四周,一些年轻人眼中露出不解之意,于是继续解释道:“要说柳姑娘的衣裳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那刘姑娘的衣裳就简直像是直接把白色的云、粉色的霞绣进了衣裳似得,无一处不绚丽,无一处不妥帖;再说这裁剪,柳姑娘这衣裳裁剪也算得体,可这刘姑娘的衣服吧,看不出一丝裁剪的痕迹,更像是浑然天成的一般,找不出一丝瑕疵;再仔细看时,就感觉那色彩像是在流动一样,如流水潺潺,又如白云飘飘。这两相一比较呀,那柳姑娘虽是富丽堂皇、珠光宝气,却就显得有些俗气了!”
刘娘娘这时候再抿一口茶:“我可一直都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我自己呆了,镇上的人也呆了,连对方迎娶送亲的队伍也被震慑住了,鸦雀无声。唯一清醒的就是我相公了,他呀,轻咳嗽了一声,这时候,人们才如梦初醒一般,掌声如潮水涌起,久久不息。”
“后来呢,自不必说,他们心甘情愿退避一旁,闪开了道路。”
一些年轻人仗着胆子问:“刘娘娘,您把那凤冠霞帔拿出来给咱开开眼呗!”
刘娘娘却是长叹一口气:“说实话,自打那天婚后衣服被他收起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喽,我也问过他,只道是丢了,反正咱也出尽了风头,慢慢地也就不再想了。”
大家知道这故事已经到了尾声,但仍旧是不愿意离开,脑海中都飘着一件充斥着五色霞光、又似云彩般顺滑的霓裳。
五
直到寒山寺的晨钟敲响,听故事的人们才慢慢散去。都觉得好像因着这故事的原因,这夜格外的长。而石桥镇的人们这天起来,也都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刘娘娘看着众人散尽了,自己也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自回了后院,打开房门,她看见老头正在床上酣睡。不由得笑笑,给他把被角掖了掖,自己躺在边上也睡着了。
可没过一会,老路头就睁开了双眼,眼神明亮,哪有一点刚睡醒的样子。他看了看刘娘娘,起身轻轻地给她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出门去了。
待得到了桥前巷,老路头进了空荡荡的裁缝铺子,看着空无一物的屋子,竟是缓缓开口:“还不把你这点障眼法收了去?”
随着话音落下,就见一阵轻微的光华闪动,裁缝铺子里的一切又浮现了出来,胡裁缝正翘着二郎腿躺在自己的椅子上休憩。
看见老路头,胡裁缝没好气地说:“我就觉着昨天的夜怎么如此地长,又是你这家伙动了手脚吧?”
老路头笑了笑,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变戏法似得掏出一只烧鸡,一壶陈酿,给两人斟上酒,却并不言语。
胡裁缝装作没看见,但鼻翼却一动一动的,早已被香味所吸引。于是长叹一口气:“哎,不是咱说你,这可不是变戏法那么简单,这生生把月亮拖住,延长夜晚,这很有可能有损道行的。”
老路头伸了个懒腰:“谁让咱家那口子好讲故事呢,这种故事,可不就得趁着夜色才好入耳嘛。”
胡裁缝不由提高了声音:“你呀你,你就为个她,这一身本领不去寻仙问道,都蹉跎在这镇子上,真不知道你所图为何。还有那故事,那故事是能随便讲的吗?咱俩在司天宫供职那会,好容易才用这盗天袋装了偷了点晚霞出来,那是寻常东西吗!就为着这事,宫里那天没有合适的晚霞可用,甚至把白昼生生地缩短了一段!”
胡裁缝越说声音越大,说到这里甚至站了起来,一拍桌案:“咱俩不就是怕被发现这才狼狈跑出来的吗?你倒好,走在路上瞅见人家姑娘就怔在原地,害得我躲闪不及,绊倒在路上,差点让那点晚霞给散掉了!现在,你居然还让她讲这些往事,你不怕被发现,找麻烦也别拉着我呀!”
说完这段话,胡裁缝满面通红,怒气冲冲地坐回椅子上。
老路头伸出小指头扣扣耳朵,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胡裁缝更加来气了:“我看你就是给猪油蒙了心了,竟然爱上那个凡人,不仅拿着在上面都一坛难求的风谷陈酿,前去巴结一个老头;还居然把咱两千辛万苦盗来的晚霞给她织了衣裳!”
老路头听到这里哈哈一乐:“你别说,你老胡这手艺还真不错,那天可把在场的所有人给震住了。”
胡裁缝嘴都给气歪了:“你他娘的净说废话,那可是咱两百年间一点一点攒起来的,从每天的晚霞里面挑出来的最精华的部分,再加上我老胡的手艺,那是凡人能消受得起的吗?那他娘的在天上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老路出口就损人:“得了吧,就你那衣服,就穿一天就散了,我媳妇到现在想起来还要问问我衣服去哪了。”
胡裁缝怒极反笑:“你去给我找个永恒的晚霞我看看!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不都是转瞬即逝吗?譬如春天的小雨,夏天的微风,秋天的夕阳,以及冬天的细雪,您老人家倒是给我找一个能够匹敌的出来。”
老路微微一笑:“你不是一直问我到底为啥被她给蛊惑了吗?我现在告诉你,我看过春天的小雨,夏天的微风,秋天的夕阳,以及冬天的细雪,可都不及她的眼眸迷人,只一眼,我就深陷进去喽!”
胡裁缝觉得这人简直无可救药了,于是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只听得老路在他身后慢慢地说道:“呦,生气了,那这二十年的松风酿我可就独自享用了,更白瞎了我用道火烤了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的烧鸡呦,我拿去喂狗了啊!”
只见胡裁缝猛地转过身来,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你不要拿世间的正经事情开玩笑!尤其是美酒和烧鸡!”
老路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你呀你,你总说我被这世俗蛊惑,你又如何不是深陷其中呢!”
胡裁缝啃着烧鸡,含糊不清地道:“罢了罢了,谁让咱好这口呢,你只要供着我烧鸡和美酒,我才懒得和你计较。”
老路猛地一拍胡裁缝:“说好了,我供着你美酒和烧鸡,你帮我媳妇改改寿命,别让我两生死两别啦!”
胡裁缝一翻白眼:“就知道你这家伙没安好心,可延寿是那么容易的吗?”
“难得到别人,还难得到你胡道爷?我出五只烧鸡,五瓶松风酿。”
胡裁缝凑在老路耳边大喊:“你当道爷我这么好收买吗!这点东西你怎么拿得出手!”
“那你开个价吧。”
胡裁缝到有些扭捏起来:“那咱说好了,一百只烧鸡,一百瓶二十年的松风酿。”
这次轮到老路大发雷霆了:“你当这烧鸡容易吗,这他娘的得我用道火一只一只的慢火煨出来,稍有差池就得从头再来!还有这松风酿,这可必须在雨后的傍晚,在松林中采最嫩的松枝,还最佐以绕在这松枝上最柔软的晚风入酒,这又容易吗!”
说到这里,老路话风一转,竟是有些伤感地说:“再说了,原料我可以慢慢凑,可这酿法只有我媳妇会酿。她最近这身体可不好。”
胡裁缝不怕老路生气,可看见老路有些伤感,赶紧开口:“打住,打住!咱这都可以商量嘛,要不就先付五十份,剩下的分期付嘛,至于嫂子那边,我先给她延寿五十年,剩下的回头再说。您看可还合适?”
老路转身就走,胡裁缝赶紧阻拦:“您这是干啥去,别冲动,价格咱好商量嘛。”
老路确是狡猾地一笑:“我去给你取东西啊,五十份烧鸡、五十瓶松风酿。我早就备好喽!”
胡裁缝愣在当场,心说,好家伙,都说我胡道爷心眼多,这咋又栽这家伙手里了。
老路看着胡裁缝吃瘪,也不由得仰天长笑起来。
后院里,刘娘娘正睡得香甜,也在梦中不由得发笑起来,她觉得这次的觉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