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北方风雪里长养起来的女子。墨色渲染过的眸光和发。好像白雪洗过澄明至极的夜空。嘴角的笑容带着一点狡黠而清冷的味道。如八月寒冬里的温茶水。初春掠过湖面的青鸟。羽毛轻拂,化解了冰封千里。
她站在北国的阳光里抬头仰望,倏忽微笑。双脚踩过四季的冰花和风霜,从惊蛰一路走到霜降小雪。身后有温存而明确的呼唤声。
她从不同谁言语应答,只是有时回头一顾,笑声漾开在冬季的暗影中,晴朗流利,如八月兰溪春晓泉水的浮光掠影。
她有着暮雪落满的肌肤和清明潋滟的双眸。看似干净温良,如湖水泛着浅浅的无害的蓝。其实却深藏着眼睛里的锋利颜色。
她看得见。
她看见那些流离在凡尘里的是非故事。她饮烈酒,兑清茶。灼烧的温度蔓延至喉头。却化不开北国的长风白雪。她知道冰雪的色泽。倒映着人世的沧桑。她知道所有故事,所有清白罪恶的真相。看清楚那些酷烈的温柔悲伤,颠倒而尖锐的执妄。她穿风踏雨,赤脚踽踽独行。转过头来的时候,眼睛里是被黑暗淬炼到极致的明彻。
她走。她不害怕。
生命轮回没有止境。昼夜连成荒芜。天际微茫,她流离在风声疏狂的大地之上。手里掬着一把银河,多少星辰。她拾起随风雪凋落的月光,洒落在人心无际的沙漠之地。将所有丑恶美丽,虚假荒谬。皆成空雪长养万物生存。月色惺忪照亮她的音容。如同神祇。将消逝之夜尽数返还。
她永生。不孤独。
她在风日里等着一个人,也不知等谁。长发漆黑如墨。远方暮雪温柔封城,青萍浮踪。城白了头,少年也白了头。天光如是,穿过她周身皆透明。她无声地坐在窗棱上,十指化去冰凌。幻成雪水。嘴角有一点冰雪似的笑意。清肃,狡黠。仿佛阳光一照就被消释。
她在初春的风里踮起脚尖。够着那如同烈酒的微醺阳光。手指化去长街白雪。瓦解一冬白色。她踏步皆浮冰,经过时眼睛里浩瀚如韶光温暖,扬雪化絮,是神留下最美的遗迹。构筑了人间的一个季节。她依然笑。垂眸时映出了万丈星河。孤独而温暖。
她不说话。
无人知她言语。无人懂得爱她。她走。无歌无马。只在雪落时于人间寻少年饮一杯烈酒。白雪不经意间就落尽他们漆黑的发。仿佛一瞬间共同白首。
她不知道爱。所以她走。她看得见。也不害怕。只是走着,不知终于走进了哪一季冬天里不止的别人的影子。然后沉溺其中,再也不可自拔。
人间也不全是白雪,总有些驳杂的沉沦。本来是神也得不到的救赎,何况,她并非神。
后来渐渐再无人见她。有学识的人们,说她是真的永生了。只有那些沉默着不说话的人,知道她许是死去了。白雪皑皑渗透土壤深处,冰冻雪季埋藏的蜉蝣尸体,掩盖四季暗影,浑然天成的墓碑。
后来四季风霜一落,从惊蛰走至小雪。繁梨开落。絮花白雪依然纷纷扬扬地下。不喜不怒,无波无澜。落在指尖转瞬即逝,轻灵狡黠,惊艳间又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一如当年她在雪地里回眸,眼神平静如冰封千里的湖面,多少温柔的茶酒都化不开。
不曾看见。无从追溯。
人们真的知道的只是,后来,再无人于最寒冷的年华里,最漫长的深夜,叩响谁家的门,向少年要一壶烈酒清茶。就着半壶月光,浅斟而下。那时月色微温,清辉如霜,落满她的黑发。她不说话。扬起的脸上是雪光。笑意温润,如十二月飞雪里烈酒兑清茶。
——清冽,晴明。绝伦。尘世之障。
于是后来她的故事,成为冬日炉火旁边的传说和童话。空气里弥漫着麦芽糖的甜香。书卷残破,一页一页泛黄地翻过。火光氤氲着老人鬓角的白发,模糊了脸上岁月的沟壑。只看见恍惚一刻眸光里。那时光层层铺叠的沧桑尘埃之下。却也沉浮着些明晰而细碎的情长。
再后来的后来,提及幻灭的冬季圣女。有人说她在那个冬季的暗影里,看见的是爱。
她非神,却是神之子。神行走世间。神若是沉沦。则她便沉沦。
然后她忍不住说话。说所有凡人说的话。一开口就化成了冬季白雪。温软的,落到她对面那人指尖上。清肃,寒凉,妖娆伤眼。比最烈的酒还要酷烈得彻骨。
她看得见。她不害怕。她笑。晴明似雪。恨。温和如蛊。爱。却彻骨成毒。
她不是神祇。她只是乘雪而来的天使。是天上神祇的宠儿。她身上有一个不可化解的咒语。她不可言说她的爱恋。一旦开口。就只能化作人间白雪。
神若是沉沦,她便沉沦。多少人为了留恋她沉溺的余温。诱神沉沦。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罪。
这是我渎神所换得,与你一生一世止于指尖的缘。
所钟于此,万古如斯。
2017.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