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钟,陆晓曼忍着强烈的困意,轻手轻脚地绕过老公叶峰和两岁半的女儿叶英子,后者两个人正睡得香甜,此起彼伏地打着小呼噜。围上围裙,鸡蛋在灶台边轻柔地磕开,蛋液温柔地滑进热起来的平底锅里,像一个金黄的小太阳。拿出昨晚准备好的水果,放进饭盒里切好摆盘,再在最后贴上的便利贴上画一个大大的笑脸,这是给老公每天带去单位的一份小小仪式感。有娃之后,陆晓曼再也没有拥有过一个八点后自然醒来的清晨。
摆在案板边的手机,突然挪了一下身子震动了一下,陆晓曼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陌生号码,心想是哪家的中介这么勤奋,会在一大早给她打来骚扰电话。本来是想着一把按掉的,但是两天前她刚给英子报名了一个乐高大颗粒早教班,自己并没有存授课老师的电话,她担心是第一节体验课改了时间。做了妈妈以后,她最讨厌的,就是被各种出乎意料的事情打乱她的计划,尽管,这就是有娃后的常态。
“喂,您好。”陆晓曼一边单肩夹着电话,一边把烤好的面包从烤箱里拿出来。
“曼姐~~”听到这个苏到骨头里的声音,陆晓曼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手里的托盘也猛地倾斜了一下,差一点失去平衡。“是我啊,曼姐,蒋婷婷,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我想你化成灰我也会记得你的,陆晓曼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蒋婷婷,那个初进公司三个月就害她差点丢掉工作的实习生。或者换个说法,一个不需要职场常识的公司股东千金?再或者,说的更明确的一些,是她初恋的现任女友。
她为什么要在一大早给她打电话呢?
在心里问完这个问题的下一秒,陆晓曼心里就有了答案。他们订婚了吧,否则还有什么可以让一个富家千金,如此打起精神的在大周一的早上,给一个三十岁的前同事加情敌打电话呢?啧啧啧,这个妖女心机太重。不过想打击她陆晓曼,她大抵还需要一些修行。
不等对方煞有介事的说完婚礼时间,陆晓曼就抢过了话头,“你说这周六啊?这周六可不行,这周六我们不能出门的…对,我妈妈比较迷信。这样吧,下一次,下一次我提前把时间空出来,肯定到,好的,就这样。新婚快乐哈。”
挂断电话的一刻,陆晓曼果断地把这个号码加入了黑名单。不让无关的人占用自己的心力半点儿,是她在当了妈妈之后对自己内心资源管理的唯一要求。一个人的精力就那么多,如果在乎的太多了,可执行的事情就变少了。她现在不仅仅是女儿,还是妈妈,还是妻子,还是朝九晚五的打工人。她没有时间感伤自己的青春和过去,她的家庭需要她快速地过滤掉自己的情绪,所以陆晓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了厨房的门,冲着卧室的方向喊,“都给我起床啦~英子和英子爸!”那副气壮山河的样子,像极了曾经她眼中英子姥姥的模样。日子就是一个轮回,今天的人重复着昨日的事情,我们长大了,曾经华丽的理想的裙摆褪成了一条沾满油渍的围裙,系在三十岁的陆晓曼身上,时刻提醒她,灰姑娘午夜的钟声,已是昨日的回响。
陆晓曼早就想买车了,这样的想法每天都会在挤地铁望向广告橱窗的时候,占领思想的高地。她深深地佩服汽车投放广告的人的觉悟,能把这样的广告选在人山人海的地铁里,实在是有些心理学的造诣。
地铁车厢里污浊的空气,伴着各种简易早餐的味道,夹杂着此起彼伏的视频外放声音,让陆晓曼对那些捧着课本全然不顾外界影响沉迷于背诵单词的中学生们,肃然起敬。十几年前,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如果早知道三十岁的自己还在挤地铁,她可能会奉劝那个常常早课迟到的自己,多背几个英文单词。
好不容易从人潮汹涌的地铁站逃出来,还要比掏出手机扫共享单车的速度,一波地铁出站人群,就像一批对着庄稼跃跃欲试的蝗虫大军,所到之处,再无小黄车。
五分钟,还有五分钟到打卡deadline的时候,陆晓曼成功挤进了电梯。好巧不巧,她最讨厌的同事,Liz,也搭上了这趟电梯末班车。她一进来,电梯里就弥漫开了一股浓重的香水味,陆晓曼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大喷嚏。Liz的表情,面如死灰,但还是轻飘飘地说了句,“有些人啊,就是闻不得贵气。”换做别人,陆晓曼早就阴阳伺候了,但谁让Liz现在是公司炙手可热的销售冠军,若是一大早就得罪了她,等开会的时候,不知道她有多少双小鞋等着给她穿呢。”呼吸,深呼吸,淡定,佛系…陆晓曼一边给自己洗脑,一边默默盯着上升的楼层数字,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陆晓曼所在的这家公司,是一家大型的广告公司,在北京,能在国贸这个地段占下上下四层楼的广告公司屈指可数。岗位竞争之激烈,也是可想而知。三十岁的陆晓曼,几经沙场秋点兵,才拿下了创意部副总监的位子,而总监,是个三十五岁未婚未育的女魔头,姓崔,他们叫她崔太后。
“曼姐,这是早会要过的方案简介。”总监助理小杨把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放到了陆晓曼的办公桌上,她是今年刚转正的实习生之一,也是陆晓曼今年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和陆晓曼的私交不浅。小杨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远处总监大门紧闭的办公室,压低了声音,“听说昨天夜里崔太后晕倒在家里了,是杰瑞赶过去把她送进医院的。”陆晓曼抬眼看了一眼小杨,示意她崔太后的眼线杰瑞就在她身后,刚刚走过去,小杨吓得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职场八卦大忌,走漏风声。
“没事啊,他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正听那几个实习生夸他的新款西服呢。”陆晓曼安慰道。
“让一组把大悦城那几个case再做一份详细的尽调,中午之前给我。”陆晓曼交代完任务,就把小杨哄走了,她还有一个大事件要准备,那就是一个月之前就定好的,同学会。
如果你当了妈妈,那你就应该对同学会三个字异常的敏感,因为如果你的同学尤其是中学同学在各个领域都有所涉及,特别是医生和老师的领域,那么同学会就不再单纯是一次怀旧的聚会,那简直就是可靠资源的人力场。
大家都说三十而立,陆晓曼觉得自己并没有真的立住,曾经专业课拔尖的她不过是挤破脑袋当了一个小小的创意部副总监。比起那些在大厂叱咤风云的,以及已经挤进社会精英行列的同学,她不过是过了午夜钟声的灰姑娘。
可即便这样,她依旧乐观得可怕,就如同她桌面上那行掷地有声的文字一般:社会的边角料,妈妈的小骄傲。
没错,没有人是真正的废物。有的,只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她陆晓曼的字典里,没有认输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