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雨季来临的时候,我都会做梦,梦到家乡的三条河。』
我的家三面环山,有三条河从村旁流过。三条河发源于村北的肇大鸡山。肇大鸡山外形像一只头朝西尾朝东俯卧的公鸡。
西河套于大鸡脚下发源从村西流过,是三条河水量最大的,二鸡主峰形成由村北向西流的北河套,它的下游在村西与西河套汇合。三鸡脚下的河从村东流过,取名东河套。小时候,河两岸土壤肥沃,水草丰美。我们踩着石头过河的时候,只要踏上河岸边的草墩子,就等于到对岸了。河水有多大呢?比如西河套最深的地方能到一个成年人的大腿根,浅的地方也能没过小腿,多宽呢,宽的地方有四五米,窄的地方也就一米多。河水清清,有急有缓,哗哗地流淌一路欢歌。河里的石头大小不一,露出水面的,有的被当成过河石,排得整整齐齐一直伸到对岸去,表面光滑平整又大的石头,被当成搓衣板。一般说来,家在西边的一般都去西河套洗衣服,东边的常去东河套。村中的喜欢两边都去,距离差不多。
夏天的时候,这河就是妇女和儿童的天堂。女人们河里洗衣服,单的棉的,洗被罩床单,攒了一冬一春的棉衣就等着这时候洗呢。孩子们在河里摸鱼,捉虾,挖沙坑,洗澡,扎猛子……,玩的不亦乐乎。女人们边洗衣服边说着家长里短,上游下游不时地传来女人爽快的笑声和孩子们的嬉闹声。洗完的衣服,直接晾晒在河两岸,花花绿绿的东一片西一片。等最后一件衣服洗完了,早洗的衣服早就干了,叠起来直接拿回家,没干的就放在河边晒着,也不会有人错拿。然后走到上游隐蔽的地方洗个澡,上游紧挨着山坡,大树和灌木是最好的屏障,非常隐秘。洗好了澡,衣服也就好了,一起拿回家,太阳把衣服晒得暖暖的,有一股太阳味道。有条河太方便了,上山劳作的人们,回家时捎带点山菜或自己种的菜,路过河套时顺手洗一把,回到家里直接下锅。在地里干活,衣服脏了,脱下来就这河水洗两把,然后搭在地头,收工的时候也就干了。雨季来临的时候,三条河都涨了水,河水气势磅礴地流淌,惊得人夜里都睡不着。有几次夜里我都被惊醒,我发现妈妈也没睡,妈叫着我的小名说“你听,西河套的水声,扑通扑通地,震得东西山都有回声”,第二天一早我准会跑到西河套看看水涨成什么样。然后我站在河岸上,盯着水看,不出5秒,我感觉自己飞一般地像上游移动,那感觉跟坐了火车似的。
东西北三河里有鱼和蛤蟆,捉鱼的方式很原始。到了蛤蟆下河的季节,给河拦河坝,在河坝收口处放上一个柳条编的鸡墟笼,一般都是晚上下好,早晨起鸡墟笼。那时爸爸负责这件事,晚饭过后爸爸拿着鸡墟笼下河了,弟弟也会跟着去。我是不去的,怕黑。下墟笼回来,爸爸就会很期待地说:明早起墟笼,估计得不少母豹子。每次下墟笼,多半都有收获,一拃多长的泥鳅,白鲢活奔乱跳,能有半小盆,运气好的话还有许多只蛤蟆,公的母的都有,也有落空的时候,除了树叶子就几条泥鳅。把鱼洗好去内脏,蒸鱼酱吃,起锅时再加点葱花滴几滴香油,香味飘到大门口。蛤蟆直接下锅煮,不过我可不敢吃,因为蛤蟆的小爪子在我看来就像小孩的小手,不忍心下口。
冬天的时候,河水结冰,结的很厚。河床结满冰蔓延到河两岸的庄稼地里,连成一片,表面光光的,形成一个天然的滑冰场。我们带着自家做的冰爬犁,还有冰猴,到冰上打爬犁,抽冰猴。常常冻得鼻子都红了,眼睫毛结霜了,手脚冻僵了也不愿意回家。男人们会把比较薄一点的地方,凿个洞,饮牛和马。天一冷,又会结上一层透明的薄冰,能看着河水哗哗地流淌。东河套边上就是村小学,我们常常在下课后跑到冰湖上玩一会儿,渴了就找石头砸冰吃。那冰晶莹剔透,就像玻璃一样。教我们的老师常常要现在操场上喊我们回来上课。我们手里攥着冰跑回来,把冰放到炉盖上,听着冰“嘶嘶”化开的声音,一会儿就成一股水蒸气没了。
这三条河到底流淌了多少年,谁也说不清楚。不过在我上初中之后,有几次河套涨水,把两岸冲的一塌糊涂。河水消了以后,河岸肥沃的水草早已不见踪影,河床变浅,河里的石头也翻了个。几年下来之后,河都改道了。河两岸的庄稼地也冲没了,变成河道一部分。有几年干旱,东河套几乎断流了,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细流,洗个手都能搅浑了。北河套也浅了,虽不至于断流,但也就能洗个手,饮个牛。于是全村就剩下西河套,相对水流大一些,还能洗个衣服。又过了几年,雨水少的时候,西河套也细水长流了。有一次,妈妈电话里对我说:西河套水都快干了,也就能洗个手巾。等我暑假回到家里,看到西大河的样子,眼泪都要下来了。因为前几年的冲蚀加上当年的干旱,去往河套的路都被冲成了高低不平的沟,满河道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河水浅浅的,几乎都听不见水声,这哪里是我记忆中那条日夜奔流不息的大河啊?它再也恢复不成我小时候的样子了。
那湍流不息清澈见底的溪流,欢快游弋的泥鳅,光滑平整的洗衣石,那些一起洗澡玩耍的小伙伴,天南海北各一方,还有河边肥沃的水草,两岸晾晒的衣服,还有年轻的女人们,都只能在我梦中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