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雨荷花满院香(第二十一章 为什么考科举)

教导今年科举学子的先生是一位十分严肃的老先生。他把最近的邸报发给学子们,让他们针对其中的事件进行分析,自己则坐在前面,拿了学子们交上来的风水期间做的文章仔细地看。

学堂里一时非常安静,书页被翻动发出沙沙声,蘸了墨的笔落在纸上,饱满的墨色顺着纸的纹路渗透进去,松烟的香味就一点点散开。

看完一篇文章,又看下一篇文章,老先生的眉头越皱越紧。实际上今年达到了科考水平的人只有余锦荣、李建章以及几个三年前没考上的学子,刘德辉等人纯属碰运气去的,主要起到的是锻炼作用。

奉化县是个很小的县城,坐落在四名山余脉,山势较缓,在临近海洋的位置形成了小小的平原。尽管在“七山二水一分田”的浙东,这小小的平原真算不上什么沃土,但渔民打鱼和农人耕种相互配合,再加上时不时地做些小生意小买卖,县里的人们过着比较宽裕的生活。

这宽裕就体现在县城里很多人家都会送孩子去学堂上学,些许认几个字,有天赋就继续往下学,没有天赋就接过家里的小生意,或者去酒楼饭馆里当当账房。

不过很少有人真的是奔着科考来苦读的。这就要继续说回到这个县城的特点了。这个县城的人是很有自己的性格的,因为生活安逸,只要正常劳作,一般就不会冻饿而死,所以也很少有人有拼搏的冲劲儿。说得好听一点是安居乐业,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

反正生活过得去,身边所有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做小生意的人家可能积累了不少家产,很多人家都比辛辛苦苦读了一辈子书、辛辛苦苦在书院里教书的先生们要富足多了。

就这样,县学每年都有很多学子,但是每回去科考的人并不多,考上的也就那几个。

在叫了几个学子上去单独讲评文章之后,老先生终于叫到了余锦荣。

其实在老先生看来,余锦荣现在还比较稚嫩,要是再过三年去考可能会更有把握,现在去冲一冲当然没问题,可以涨些经验,但就怕到时候成绩不理想,反而打击了信心。不过既然余锦荣选择了今年去考,那他就会尽全力地教。

“锦荣,你这回的文章做得有失水平呀。”老先生一点也没有给余锦荣留面子。不管他是前县令的儿子也好,是教谕的女婿也好,或者是书院里优秀的读书苗子也好,在老先生这里一视同仁。如果连这样的打击都接受不了,那趁早打消了科举的念头。

余锦荣慢慢涨红了脸,站在一边说不出话来。他其实有感觉到自己这次写得不好,最近常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让他既有些急躁,又有些茫然。

老先生毫不留情地指出他的问题所在:“这里破题有些生硬了,堆砌了华而不实的词藻,实际上论点并不清晰。这里的论据逻辑不清,像是被随意堆放起来的砖块,看起来摞得很高,实际上并不是一座合格的房子。”

余锦荣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他在写文章的时候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庸俗的套路之中,有时候想要跳出套路,有时候不免被套路困住,但是最关键的是,他越写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就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考科举。

今年考科举当然是有点匆忙了。余氏宗族里给朱氏施加压力,以族内子弟要科举为由,大幅削减余锦荣在族内产业的收益。族老们的话说得冠冕堂皇:“锦哥儿还没到科举的年纪,先紧着族里兄长们,等族里的兄长考出去了,自然也能帮扶锦哥儿。”

可是谁都知道,产业被拿走了,再还回来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朱氏当即决定回余氏宗族一趟。余锦荣本想陪同母亲一起去,朱氏却拒绝了。朱氏觉得自己的儿子留在明州府才是更好的对策。

正好年初的时候已经跟张家定亲了,朱氏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独自一人回了宗族。

可以说,余锦荣今年的科举一大半原因是为了让朱氏在族里争取权益的时候更有说服力,另一半原因是觉得下场试一试也可以,这才赶鸭子上架地准备起来。

对于余锦荣来说,他完全没有想好如果真的考上了科举,他想要做什么。是跟张先生一样当个官学里的先生,还是像他的父亲一样当个官。如果当先生的话,他的学识够不够,会不会误人子弟;如果当官的话,他又为什么当官?

小康王可能早就忘记自己被金兵追得抱头鼠窜的模样,在西湖的暖风里享受着捡漏得到的繁华。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记起当年发妻和女儿被掳走时都哭喊。也许也早就忘记了,毕竟已经三十多年过去,岳将军坟头的松柏都能遮阳了。

北伐渐渐成为一个幻梦,县学里的先生们还是会出相关的题来考,他们在等一个虚无缥缈的时机,说不定哪一年,朝廷的考题会重新写满金戈铁马。

老先生说完问题之后,放缓了声音说道:“我知道,年轻人心里有热血,这固然是好事,我也可以理解。但是这世间之事,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就可以做到的。锦荣,你想得太多而做得不够,有点急躁了。”

余锦荣没有十分理解老先生的意思,只在老先生的示意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等讲评完所有文章,老先生拿起自己的那张邸报,问学子们:“你们看了这么长时间,可有的出什么结论?”这段时间有关战事的题目出得多了,学子们的心都有不同程度的浮动,老先生都是知道的。

刘德辉不假思索地抢答:“粉饰太平!朝廷完全忘记汴京了。”刘家是北方人,当年运气好,随着权贵们一起逃到南方来,家里老一辈人都记得汴京的繁华盛景,常常在孩子耳边念叨。

《东京梦华录》是南迁的家族都拥有的一本书,好像翻着书,就能回到当年一样。

老先生环顾一周,发现学子们虽然表情各异,但是无不显示出对刘德辉的话的隐隐认同。他叹了口气,道:“如果换个角度,也许是积蓄力量也未可知啊。”

余锦荣心里猛地一跳,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没能及时抓住,仔细去想的时候已经了无痕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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