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在血玉手镯中的迷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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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在地摊上淘了一只二手玉镯。

戴上玉镯后,我开始做一些诡异的梦……

梦境真实到,像被拖入一个平行的时空。

在那个时空,我不再是我,我成了一个叫易寒的女人……

01

从看守所里出来的时候,我饿得肚皮咕咕叫了。采访那个因家暴而杀夫的可怜女人,不是报社分配给我的任务。但正义感使然,我还是想用文字为女人争取一点舆论的同情。

在步行街找饭店时,我的目光被地摊上的一只玉镯攫住了。玉镯泛着莹润的光,粉白底的玉质里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血红色……

“这是什么玉?”我停下了脚步。

摆摊的瘦老头看了看我:“算不得昂贵玉种,鸡血石,也叫血玉。这是前人戴过的,你不介意吧?”

我拿起玉镯把玩……

耳畔突然响起尖叫,我回头,见一个高个男人反手扣住了一个瘦小的少年。少年转头,等看清男人的脸,他面露愧色,从怀里掏出一只手机。

“臭小子,你上次怎么答应我的?!”男人喝道。

少年垂着头:“徐警官,我妹妹病了,等着买药……”

男人踹了少年一脚,裤兜里掏出几张百元钞塞给他。

少年只抽出三张,剩下的还给男人,哽咽道:“谢谢徐警官,买药这些就够了……”

我在包里摸手机,想抓拍这感人的一幕。

男人却径直向我走来,把收缴的手机对我晃:“心可真大!东西丢了都不知道?”

那少年偷的竟是我的手机!

“那个……我请您吃饭吧。“我跟着男人,半是出于感谢,半是出于记者的敏感,想向他打听刚才那问题少年的故事,“您帮我这么大忙,得给个机会感谢啊!”

男人停下,细长的眉眼看着我:“真想感谢,就请我喝杯奶茶吧。”

“好嘞,那咱去前面的奶茶店!”

“你……刚才看中的手镯不买了?”男人提醒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小跑回摊位,扫码花400块买下了手镯。

排队等奶茶的时候,我跟男人聊上了天。男人名叫徐凌飞,是附近公安局的警员。得知我是记者,他特意提醒我,不要曝光少年偷手机的事。

他说,那孩子是个无父无母的苦命人。他会找机会再去少年家,好好跟他聊一聊。

跟徐凌飞分开后,坐在麻辣烫店,我迫不及待地把玉镯掏了出来。镯子泛着幽幽的光,在灯光下更显出摄人心魄的美。

我不禁感慨,多亏徐凌飞帮我追回手机,否则,哪能买到这么美的玉镯?

卖手镯的老头叮嘱我,说被前人戴过的手镯,需在月光下净化三天方能佩戴。

可我这急脾气,哪等得了?

我被玉镯的美蛊惑了,我怎么能想到,接下来的生活竟会因为手镯而发生诡异的变化——最开始,是午间的梦魇。我能听到少女羞怯的笑声、女人呜咽的哭泣,拳头锤击到肉的撞击声,甚至还有菜市场嘈杂的叫卖声……

再然后,是午夜连绵不绝的梦境。

不同的梦境好似串连起一个完整的故事。

在那个世界,我的名字叫易寒。

故事要从一九九二年,易寒十六岁时开始讲起。

02

十六岁的我身材瘦小,却顶着一双发育饱满的胸脯。在生理卫生课还不普及的年代,这样的女孩常常是被霸凌的对象。

班里的女生,本就对我指指点点。再加上,我成绩优秀,指指点点成了明目张胆的诽谤,他们说我成绩好,是靠着跟老师发生不伦关系,让老师开小灶换来的。

冬天,我的椅子被泼冷水;记录考点的笔记本被撕烂扔在垃圾桶;上厕所时,被人反锁在厕所一整节课……

这天,我来了例假了,可卫生巾却被人故意拿走了。

放学时,我只好把校服上衣围在腰间,在一片嗤笑声中狼狈地逃出教室。

走进校门口的深巷,几个穿着喇叭裤的小混混跟在我后头。他们从传闻中得知,我就是那个为了成绩跟老师胡搞的“小婊子”。

我假装听不到身后的口哨声,低下头,快步走。我的父母只是附近鞋厂的工人,我惹不起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为首的那个黄毛,一个大转把,自行车横在我面前。

“你就是易寒吧!走,跟哥几个溜冰去!”

见我低头不语,他过来拽我胳膊。

拉扯间,系在腰间的校服滑在了地上,裤子上深红的血迹露了出来。

他的小弟们张牙舞爪地大笑:“哈哈哈!黄毛哥,快看她屁股!”

黄毛转到我背后,也怪叫着笑起来:“怪不得要跟老师乱搞啊!咋滴?你家里是穷得连那玩意儿都买不起了吗?”

“哈哈,跟着咱黄毛哥,那玩意儿管够!”

……

就在我窘迫到浑身发抖时,一道蓝色的影子闪过,霎那间,黄毛连人带车飞出了几米远!

来人是我的同班同学韩寂!

黄毛认清方才飞腿袭击他的不过是个穿校服的男学生,不待从地上爬起就开了骂:“靠!哥几个还愣着干嘛?干他呀!”

七八个混混撇下自行车去围韩寂。

我紧张到忘了喊救命。

韩寂直冲着黄毛奔过去,他不躲闪落在身上的拳脚,只骑在黄毛身上,照准他一人,下死手左右开弓……很快,黄毛求饶了:“大侠……欸……饶命!”

“啊,疼死我了……马超、大飞……你们他妈的,快住手,是想看我被打死嘛?”

混混们停手退到了一边,韩寂从黄毛身上站来,啐了口血沫:“这么怕死,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望着狼狈逃窜的那伙人,韩寂对我一笑:“没事了,快回家吧!”

我们虽是同班同学,但韩寂个子高、成绩差,一直坐最后一排,直到那一天我真切才看清他的长相。他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还有棱角分明的下巴。

“韩寂,谢谢你……”这是同班半年后,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快回家吧……”他抹了把嘴角的血,很酷地冲我摆手。

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最后一次回头时,我看见韩寂呲牙咧嘴地蹲在了地上……

那之后的几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安静了许多。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没想到,那几个混混被打后气不过,闹到了学校,要韩寂赔医药费。

班主任知道韩寂家拿不出那份钱,为了息事宁人,他让韩寂跟那几个混混道歉。可韩寂却梗着脖子对老师吼:“再让我看见,我还教训他们!”

最后一次在学校看到韩寂,是他哥和嫂子来学校领他。哥嫂在教室的走廊里戳着韩寂的胸膛骂:“爸妈走得早,我和你嫂子供你上学容易吗?”“是啊,你怎么就不能让我们省省心?!”

我很想冲上前,对他们说:“韩寂打人,是为了保护我!”

韩寂却别过头,假装没看到我,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事情的处理结果是,韩寂被劝退了。

一个星期后,那几个混混又在巷口堵住我。

黄毛坏笑着冲我走过来:“小骚货,这回没人罩着你了吧?”我吓得往后退,脊背冒了冷汗。

然而,黄毛快走到我身边时,却突然停下,变了脸色。

我缓缓转身,一个身影在身后不远处。

巷子幽深,光线从那人身后射过来,映出一个看不清表情的昏暗剪影。更显出几分邪性。

是韩寂!

他偏着脑袋,一手插兜,垂下来的那只手里握着根粗重的链条锁,金属锁随着手部的晃动,一下下敲在他膝盖骨上,发出撞击骨肉的闷响。

黄毛哆嗦一下,骂了句:“疯子!”就摆摆手,带着人走了。

我的胸口涌上一股温热的感动。我冲韩寂走去,想认真跟他说点什么,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谢谢你……对不起……”

“嗐!”他又咧嘴笑,“你可千万别觉得对不起我,我本来就成绩差,学我早上够了!再说,我嫂子巴不得我早出来赚钱呢!”

“可不上学,你干什么去……”

“卖鱼啊!我哥在档口给我盘了个鱼摊!”

我想了想,鼓起勇气说:“那……以后每天放学,我去摊口帮你补课吧,万一,你以后还想考学呢……”

“快别麻烦了!我就不是那块料!”

他脱口而出的这句后,我俩都沉默了。我抬头看他,他眉角多了一道新疤,应该是上次打架留下的。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他别过脸。

“那个……以后我送你上下学吧!你走你的,我在后头跟着。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你就只管安心学习!”

我的脸“腾”地烧起来。脸红到不敢再看他……

那一年,我们16岁。韩寂说要送我上下学。一送,就是三年。

在他的庇护下,我结束了被霸凌的高中生涯。

03

1994年,我如愿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每年放假回家,我都会去菜场帮韩寂看鱼摊。

90年代的大学生还是很金贵的。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大学生和一个菜场的卖鱼佬,任谁看都不般配。父母也不想我和韩寂在一起。可我考上大学那年,父母双双下了岗。

我的生活费都是韩寂汇来的,父亲想反驳,也张不开嘴。

每次,我去鱼摊找韩寂,临近的摊贩们看我和韩寂的眼神就像在看偶像剧。

他们很爱打趣韩寂:“我说,你啥时候把大学生给娶回来啊?”

“韩寂,为了小易,你可得把鱼摊做大做强啊!”

“你懂什么?人家韩寂还得攒钱买婚房呢!”

韩寂不常接话,但他总是笑着,露出两个很深的酒窝。

说是来看摊,但韩寂什么都不让我干,他知道我喜欢读书,就买上一摞杂志,让我坐在摊上看。

夏天,他把风扇对着我吹;冬天,他把炭火盆摆在我脚边,还要把暖水袋也塞进我怀里。晚上收了摊,他会带我去大排挡吃烤串,吃热气腾腾的鲜肉馄饨……

我叮嘱他别乱花钱,可他还是会买上各种时兴的衣服邮寄到我的学校——冬天是带毛领的纯白羽绒服,夏天是带荷叶边的连衣裙……

大学四年,没有男同学追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我老家有个很宠我的男朋友。

大四那家,我回家乡应聘,当上了小学教师。

韩寂也盘下了更大的店铺,是菜市街上为数不多的一个室内店。这家店花光了韩寂的积蓄,他在店里装了进口的立式空调,还买了冰柜。

他的菜贩朋友们来参观时都啧啧称奇——

“行啊,韩寂,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吹空调呢!舒坦!”

“这大冰柜可真气派!得花不少钱吧?”

“什么?五千?哎吆喂,你可真舍得!咱一年才赚几个钱啊!”

韩寂揽着我,一脸骄傲:“多少钱,也得花!我答应易寒了,她一毕业,就让她当老板娘,不能再跟着我风吹日晒!以后,我这店里不光卖鲜活鱼,还要卖各种冷冻海产品!”

我和韩寂悄悄领了结婚证。

那是一段幸福的日子。我们都充满信心,以为生活会越来越好。

转折发生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午。

我和韩寂在店里吃着饭,一伙人突然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个上来就把菜盘掀翻了:“他妈的,不是让你一星期内搬走吗?!”

我认得这个人,他年纪不大,但菜场的人无论老少都尊称他一声“磊哥”,他的人每个月来菜场收保护费。

韩寂把我护在身后:“磊哥,我也跟你说了,房租我已经交了,合同也签了,还花了钱装修……。”

“磊哥”歪嘴嗤笑,从怀里抖出张纸:“看好了!这是我老板跟房东新签的合同!你那张,作废了!”

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拍打着崭新的立式空调,阴阳怪气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档次,占这么好的店面,你也配?明天你就搬!我老板说了,房租可以退一半,空调嘛,我们半价收,冰柜没用你拉走!”

“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我‘磊哥’这两个字,你去道上打听打听,看看你惹不惹得起?”

韩寂攥起了拳头,担心出事,我拽住他衣角,对那些人道:“你们要是乱来的话,我可要报警了!”

“报警?”“磊哥”仰头笑,“行啊,打算报哪个片区?要不要我帮你啊?”

“对了,听说你是大学生啊?我就纳闷了,你说你大学毕业,不去北京上海,回来跟他卖鱼,图什么?是不是图他……”他踱过来,眯起眼,猥琐道,“图他弄得你舒服?” 他伸手来摸我的脸,“要是图这个……哥哥我也行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磊哥”已经被推出去“梆”一声撞到了门板上。所有人楞住了,没人想到韩寂敢对“磊哥”动手。“磊哥”恼羞成怒,冲过来向韩寂挥拳。

韩寂一面护住我,一面从餐桌下抽出跟链条锁,重重的金属锁抡出去,所到之处,皆是呲牙咧嘴的哀嚎……

几分钟后,“磊哥”捂住血淋淋的左眼,撂下狠话:“韩寂,你行!你等着!”

望着满屋狼藉,我心慌得腿软了。

“怎么办啊……韩寂……”

“他们还会再来吧……”

“刚才,我们是不是不该动手……”

韩寂搂住我:“易寒,别怕……对付这种人,就得比他们狠。你忘了,高中的时候,那些欺负你的被我打了之后,再也不敢来招惹了……”

我喃喃着摇头:“不,不一样的,这回不一样……”,想起“磊哥”那只鲜血淋漓的左眼,我心底是从没有过的慌乱……

……

心脏忽然一阵急剧的收缩。我从梦魇中猛然惊醒,胸口仍闷痛不已……

环顾着空荡荡的单人公寓,醒来的世界反倒有种虚幻感。

真神奇啊——

在那个世界,我不再是披荆斩棘的女记者陶小玉,而是被韩寂小心守护着的易寒……

直到这时,我都还没有把这一切和玉镯联系在一起。

我只是纳闷,难道是因为我爱情小说看多了,又没有男友,所以才会夜有所思,妄图在梦里谈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

04

对易寒和韩寂命运的牵挂,让我期待再次坠入梦中的世界。

梦境是断断续续的。当我化身易寒,再次见到韩寂时,是在监狱的探视室。

我们惹了不能惹的人。

韩寂把“磊哥“的一只眼打瞎了。

磊哥背后的老板出面,韩寂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隔着看守所的玻璃,我看见韩寂穿着蓝色囚服,头发被剃得很短。他不看我,低头说:“易寒,咱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

“你一个大学生,犯不着为我……咱们还没办婚礼,你不说,没人会知道。”

我的泪涌了上来:“韩寂,你还是不是男人?我从16岁就跟着你,你说不要我,就不要了?”

他抓住头发,脸痛苦地扭曲了:“我都这样了,你告诉我,我怎么要你?!店没了,钱也没了,跟着我你只能受苦!”

“我怀孕了。”

他抬头,满脸震惊。

过了许久,他别过脸,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去打了吧……”

我站起来,把泪抹干:“韩寂,你听着:我不会杀了我们的孩子!你要是个男人,就好好改造!别让我和孩子看不起你!”大声说完这句话,我头也不回地出了看守所。

此后的三年多,我一次也没去监狱看过韩寂。

不是不想念,而是一个人怀孕、一个人生产,一个带孩子的日子,实在太苦了。

或许,比坐牢的日子还要苦。

我不是一个果决的人。独自生下我和韩寂的孩子,却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果决的决定。

为此,父母跟我断绝了关系。在单位,我要忍受旁人不解的眼光和指指点点。

可我从没有后悔过。

我给韩寂邮寄了儿子的照片。看守所的管教告诉我,韩寂抱着照片哭了很久。

他不再消极,在监狱主动承担夜班岗,干别人不愿意干的重体力活,还救了一个心肌梗塞的狱友。

七年的刑期,减免了一年半。

他出狱那年,是2005年,我们的儿子小树已经五岁了。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秋日午后。

我蹲在屋里洗衣服,小树独自在门口玩。

韩寂一眼认出了小树,他蹲下,摸着孩子的头:“小树……我是爸爸啊……”小树手里的木棍掉在了地上,他呆望着韩寂。

当被父亲寂抱起,用满是胡茬的脸亲吻时,小树“哇”地哭了。他牛犊似的,在父亲怀里奋力挣扎。

后来,韩寂告诉我,他很诧异,一个五岁的孩子,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小树挣脱了韩寂的怀抱,哭着跑进了屋。

五岁的他站在我面前,咧开嘴一直哭啊哭……

直到哭得脸胀紫了,才断断续续地挤出“爸……爸爸”几个字。我抬眼,正看见韩寂走进房门。

那一刻,时间像是凝固了。

他还穿着六年前的那件外套,一切彷佛就在昨天——

16岁那年,在校门口的深巷里,他嘴角渗血,笑着对我摆手:”没事了,你快回家吧“;

他被学校开除了,可还是笑着说:”你可千万别觉得对不起我,这学我早就上够了,以后,我送你上下学吧,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大学放暑假,我想帮他看鱼摊,他只让我坐在风扇边看杂志,还不忘埋怨隔壁摊主:”哎,臭小子把你那收音机调小声点,没看见我媳妇在学习呢!”;

大三那年元旦,我们都想给彼此惊喜,可是等他坐上火车赶到我学校时,才知道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幸好,他给我买了BP机,靠着BP机上的信息,我在火车中转站一直等他到后半夜。

在那个下雪的夜晚,在火车站旁的小宾馆里,我们成了彼此的唯一……

我们就那么呆呆地互相看着……

我手上洗衣粉的泡沫,一滴滴流到了地上。

小树牵了牵我的衣角:“妈妈……他……是爸爸吗?”

“是……他是啊!小树,快叫爸爸!”

小树向他走过去,仰起头,怯怯地喊:“爸爸……”

韩寂的泪刷地下来了。

他蹲下,一把揽住小树,把脸埋进孩子的颈窝,无声地呜咽了……

那天夜里,韩寂搂着我,又流泪了。他说,老婆,谢谢你给我一个家。我回来了,就不让你再吃苦了。

第二天,韩寂用刑期所得的劳动补贴给家里添置了一台滚筒洗衣机。我让他先休息一段时间。可他一天也不肯闲,很快就开始四处找工作。他说,他得赶紧赚钱,好再给我买一辆电动车。

很多人都说我犯傻,用六年时间,等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是啊,六年,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

可我不后悔。

六年苦涩,换来和爱人余生厮守,我觉得值。

05

找工作的那段日子,韩寂每天早出晚归。很多天后,他难得高兴地跟我说,找到工作了。

我不知道,是在碰了多少壁之后,他才找到了在郊区化工厂做仓库保管员的工作。

领工资的那天,韩寂非要带我和小树去吃西餐。我听单位同事说过,西餐厅里一份牛排就要几十元。我是不想去的。可我理解韩寂想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的那份心,所以,那天还是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去了。

坐在餐厅,韩寂只点了两份牛排。

小树问:“爸爸,那你吃什么?”

韩寂从怀里掏出两个肉饼,笑着说:“爸爸不喜欢吃牛肉,爸爸喜欢吃肉饼!”

牛排上来了,小树咬了一口,才嚼几下,就夸张地皱起鼻子:“嗯……牛排真的不好吃!”

他叉起一大块牛排,举到韩寂嘴边:“爸爸,你替小树吃点牛排,小树替你吃点肉饼,好吗?”

韩寂的眼圈红了。

“好”,他摸了摸小树的头,”但小树要多吃牛肉,因为爸爸希望小树长得高高的!”

那天,小树特别高兴,吃完饭,我们又去公园放风筝。小树拉着我和韩寂在公园门口,请摆摊照相的人为我们拍了一张合照。

捧着照片,小树兴奋地说:“妈妈,明天我要把照片带到幼儿园!我要让大家都看看我的爸爸有多高,多帅!我要告诉他们,我也有爸爸!”

韩寂一把抱起了小树。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门口,我们一家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韩寂哽咽道:“小树,咱们一家再也不分开了!爸爸向你保证,再也不离开你!”

……

回去的路上,我和韩寂花五百多买了一条羊绒围巾。

我怀孕、生产时,多亏了和我同年招聘进来的女同事徐莉莉照顾帮衬,小树出生后,她也常帮我们……

韩寂想用这条昂贵的羊绒毛巾,向家境优越的徐莉莉聊表谢意。可第二天,到了徐莉莉家门口了,他又犯了怵。

“要不,还是你自己进去吧……人家也不认识我,我就别……”

他眼里闪过的怯懦,刺痛了我。我拽住他胳膊,半是撒娇半是鼓励:“那可不行,你是我男人!感谢的话,得你当面对人家说!”

徐莉莉住的是二百多平大平层,屋里有真皮沙发,实木地板、超大的壁挂电视……

韩寂在沙发上坐得笔直。

徐莉莉问他:“找到合适的工作没?要是需要帮忙,就跟我说,我和易寒一个教研室,好得就像姐妹!”

“工作找到了,我们来,就是想感谢你……”

徐莉莉笑了,揽住我的肩膀:“客气什么!看你们团聚,我也替易寒高兴,这些年,她可太不容易了!你得好好对她!”

韩寂端起茶杯,认真地点头:“嗯,以后我们家,易寒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憨憨的表情,引得我和徐莉莉笑了出来。

那段日子,韩寂工作比从前更努力了。在厂里,他一面看仓库,还一面跟着老技工学技术。他想尽快申请转技术岗,这样工资能涨一些。

可是,第二月的工资还没领到手,他坐过牢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厂里。

被辞退的那天,回家后,他一直呆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我想安慰他,就走过去,依偎在他肩头:“老公,工作没了,咱再找。实在不行,咱换个城市……”

他没说话,过了很久,忽然孩子似的反身抱住了我:“老婆……我想让你和小树过上好日子……让你像徐莉莉那样,住大房子,上下班不用风吹雨淋……可是……太难了……”

他哽咽的语气,把我的心扎得生疼:“韩寂,别说丧气话……日子再难,能难得过我一个人带小树的这些年?这些年,我盼的是小汽车和大房子吗!?我盼的是你啊!只要一家人不分开,比什么都强……咱不跟别人比……”

韩寂抱紧我,许久,闷声道:“老婆,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出去找工作,实在不行,我就去摆地摊。我还不信了,我一个大男人,还赚不到养家糊口的钱。”

06

我给徐莉莉打了个电话。上次去她家时,她跟我说过,她叔叔开了个物业公司,正在招人。

我相信,靠自己,韩寂也能找到工作,可我不想看他再遭受些无谓的打击。

六年的牢狱已经挫平了他的锐气,出狱后的歧视、挫折,把他仅剩的一点自信也快要消磨殆尽了。

在徐莉莉的引介下,韩寂进了物业公司。韩寂感念徐莉莉的帮助,特别珍惜这份工作,除了干好基本的安保,他还帮维修部、保洁部一起做水电维修、电梯维护和垃圾清运的工作。

徐莉莉不止一次在办公室跟我说,她叔叔直夸她介绍了个好员工,说韩寂踏实能干,领一个人的钱,干着几个人的活!

年底评先进,韩寂多领了两千块的奖金。他还帮小区居民找回了丢失的宠物狗,得了锦旗。领导鼓励他好好干,将来升他做安保队长。

韩寂眼里的光又回来了。下班回家,他会跟我讲很多单位里的事——

哪一户的孩子高三了,投诉邻居装修噪音,他去调节;哪一户是外地租户,因为物业费和户主起了纠纷;哪一栋楼的电梯故障了,他今天去做了维修……

工作稳定下来后,韩寂开始花心思跟我父母缓和关系。逢年过节,他都会买礼品去看望我爸妈,老人不开门,他就把东西放在门口。

一送就是两年多。

小树8岁生日那天,韩寂下楼买菜,碰见我爸妈站在楼门口。我爸手里提着一盒蛋糕。

“爸!”韩寂先开的口。

我爸尴尬道:“呃……我们来看小树的……今天是他生日啊?”

“啊!是!小树可盼着你们呢!”

韩寂跑上楼喊上小树,一起把爸妈迎进了门。

那天,韩寂做了一大桌的菜。

小树“爷爷奶奶”地喊着,我爸妈高兴得合不拢嘴……

那一刻,我觉得,世间最好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临走时,我爸掏出一万块钱,要给小树。韩寂忙挡住:“爸,我现在工作稳定了,钱您二老留着花。”

“收着!钱是给小树的!“我爸张张嘴,眼圈红了,”这些年,我们亏欠孩子太多了……”

韩寂缩回手,重重嗳了一声。

小树上小学后,成绩很好,考试总是班里第一。二老一认上外孙,舐犊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接送上学的任务成了他们的。

那段日子,连那些从前看我笑话的同事们,都忍不住要说一句:“易寒这回可算是熬出头了!”

我也以为老天总算开眼,余生我们会平平安安地过下去,直到三月的一天——平时下班回家,都是我陪小树做作业,韩寂忙做饭。

可那天,一直等到七点多,韩寂还没回来 。

打他电话,不通。

我右眼皮莫名开始跳,那种心慌的感觉,闭上眼,好像又回到了九年前,只是,这一次,满脸是血的不是“磊哥”,而是韩寂……

“梆梆梆!”

听到敲门声,我忙去开门。一大束火红的玫瑰举到我面前,送花的小伙子说:“易寒女士吗?这是您的花!”

花束里的卡片,是韩寂的字迹:“老婆,今天是我们结婚九周年纪念日,人家都说七年之痒,可我对你,还像16岁时一样……老婆,我希望我们能在一起,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竟忘了,今天是结婚纪念日。

关上门,泪水涌出来。

望着窗外暗沉的夜色,我的心被感动和莫可名状的恐慌同时占据了……

韩寂,你在哪里?

……

07

闹钟将我叫醒时,泪水打已湿了枕巾。

那一整天,在报社上班时,我都心神不宁。我把玉镯摘下来,放在电脑桌边。不出半刻钟,就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

望着腕间渗出血色的玉镯,我终于感觉到,这一个多月来,所有诡异的梦境,似乎都跟这玉镯脱不了干系。

可只要目光一接触到镯子,就感觉有种魔力在吸引着我……让我想要戴上她,戴上她……

那天晚上,入睡前,我喝了点红酒。

当晚的梦境,忽然变得可怕起来。在滔天的火光中,我听到女人的喘息,男人的呼喊。还有易寒撕心裂肺的哭泣:“帮帮我……谁能帮帮我啊……”

“易寒,怎么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啊!”我冲她大喊。

“我丈夫死了,被大火烧死了!他们说我丈夫是坏人,我不信,不信……”

“你是说韩寂?他怎么了?”

……

我大喊着,从床上坐起。心脏跳得似要从胸间跃出。

看看手机,才凌晨三点。

噩梦将醉意驱散大半,我披上衣服,坐在电脑前,神使鬼差地在检索框里输入了“2007年、韩寂、火灾、望海小区“几个词。

没想到,竟真找到了一些报道——

“男保安与女业主偷情遇火灾双双毙命”“韩姓男子与人妻烛光晚餐,不料引发火灾,双双毙命”“偷情也有真爱?男人与情妇毙命火灾,死时还搂抱在一起……”

这些八卦的小报标题,让我恨不得把电脑砸了,怎么可能,韩寂不是这样的人!

我想知道真相,可接连几天晚上,梦境里闪现只有无尽的火光,我看到韩寂的身影在烈焰中翻滚,听到女人的哭泣,但那声音却不都是易寒的……

根据网上报道,韩寂是在望海小区做保安时,与女业主私通时遭遇了火灾。我不相信这些报道,决定去警局查阅当年的卷宗。

当我拿着记者证,谎称收到匿名举报,要求采访当年的火灾案时,警局的人看我的眼神像看外星人。

“17年前的案子?估计办案人员都退休了,你采访谁去?”

“能不能给我看看当年的卷宗记录?”

“这你得问领导,我这没权限。”

我连着去了警局三天,但不是领导不在,就是旧档案室的钥匙找不到了,总之,碰了一鼻子灰。

第四天,我再去时,被一个年轻警员堵在了警局门口。

“听同事说,有个女记者要查17年前的火灾案,就是你?”

这挑衅的语气,让我冒火:“是啊!就是我!时间是掩盖真相的理由吗?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有冤情,就得查清楚!这不是你们的职责吗?!”

男人一笑,我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你……是?”

“我是徐凌飞啊!大记者,不记得我了?”

原来是那个帮我追回手机的刑警,他今天穿了警服,我没认出来。

“走吧。我带你去看卷宗。”

我松了口气——这家伙是来帮我的。

卷宗记录并不复杂,一上午就看完了。

火灾现场的照片惨烈到让我落泪。我无法把那个烧成炭黑色的肢体和梦境中高大帅气的韩寂联系在一起。灼烧的痛苦使他的肢体成了扭曲状,但还是能看出,他在拼力护住身下的女子。

这个叫徐叶的女人和韩寂到底是什么关系?

卷宗里有不少疑点,多亏徐凌飞提醒。看起来,他对这个案子很熟悉。

他告诉我,假如像卷宗里记录的,起火源是点燃的蜡烛,那么火势绝不可能如此迅猛。还有,房门应该是从外面反锁了,所以,里面的人才无法出逃。

卷宗记录:那天,韩寂是在接了徐叶的电话后,去她家私会的。但按照常识,假如两人有私情,徐叶应该打韩寂的手机,而不是物业办的电话。

往物业打电话的人是徐叶——这个结论来自物业公司人员的口供,但没有看到通信公司的通话记录。

中午,我请徐凌飞吃饭,以表感谢。

我问他:“你也在查这个案子?”

他看着我:“是啊,你不是说了,这是警察的职责。那你……又是为什么关注这案子?”

我低头看着腕间的玉镯,足足做了两分钟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假如我说……一切都是因为我手上的这只玉镯!你会相信吗?”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徐凌飞听,当听到“易寒”这两个字时,他像受了惊似的,猛地拽过我的手腕。

他攥住我的手,盯着镯子看了很久。然后,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一个年轻女人坐在椅子上,怀里揽着个八九岁的男孩。照片上,女人的眉眼灼痛了我——她长得跟梦境中的易寒一模一样!

我听见韩寂幽幽地说:“我的母亲,叫——易寒。”

我抬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九岁生日那天,母亲带我去了照相馆。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张合影,半个月后,她就自杀了……”

他把相片放大,指给我看——

女人腕间戴着一只血玉手镯,丝丝缕缕的纹路像极了我戴的这只……

电光火石间,我脑海中又晃过酒醉那晚的梦境。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不只梦到滔天的火光,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呼喊。我还梦见,韩寂死后,易寒去了他的办公室。

韩寂的同事小李一看到易寒就落了泪:“嫂子,昨天下午是我接的电话,12号楼业主投诉邻居太吵。本来该我去协调的,但韩哥看我刚弄好了的泡面,就叫我趁热先吃,说他替我去……我、我哪里知道啊……”

小李拉开办公室抽屉,取出一只雕花木盒。

“嫂子,这是韩哥给你买的,他说……昨天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要回去给你个惊喜……没想到……”

我颤抖着手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只血玉手镯……

……

梦境中的血玉手镯、照片上的血玉手镯,我腕间的血玉手镯……冥冥中,所有的信息都重合了。

徐凌飞是韩寂和易寒的儿子!

回想第一次见到徐凌飞的那天,如果不是他帮我追回手机,我也不可能买到这只玉镯。后来,我去过好多次夜市,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个神秘的摆摊人。

我在网上查到过一篇文章,里面写,传说血玉中若渗入了佩戴者的血泪,那么,玉石就会有灵性,承载主人的记忆……

“可是,这手镯是怎么到我这里来的?“我还有太多疑惑,”还有,你说你是韩寂和易寒的儿子,为什么你不姓韩?”

徐凌飞告诉我,父母死后,为了抚养他成人,姥姥姥爷把家里的很多东西都拿到旧货市场卖了,包括洗衣机、皮大衣、电视机……这只手镯,应该就是那时候卖掉的。

母亲殉情,父亲坐过牢,死得又不清不白,为了不影响他的前途,他长到十六七岁时,姥姥姥爷把他过继给了外地的表姨,他是跟了表姨父的姓。

徐凌飞放弃报送重点大学的机会,执意报考警官学校,为的就是能返回家乡,亲自查明父亲的死因。

“你都查到什么了?”

他苦笑:“我也才刚就业一年,查到的疑点,刚才看卷宗的时候都告诉你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查,然后把找到的证据放给媒体,利用媒体施压,重启案件。”

我一拍桌子:“咱俩想一块儿去了!这事儿我擅长啊!”

他看着我:“可你为什么要帮我,就因为……那些梦?”他有一双酷似韩寂的眼眸,刹那间,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我心头。

“当然,别忘了!在梦里,你还得叫我一声妈呢!”我故意用夸张的语气,“我知道,你的小名叫小树,你第一次吃牛排,是你爸带你去的;我还知道,小时候,你没有玩伴,最爱干的事儿就是在家门口用木棍和泥巴;你最喜欢的玩具,是爸爸给你买的变形金刚;你……”

我明明是笑着说的,可徐凌飞眼眸中却泛起了泪光。他看我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我忽然有些心疼,难怪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他气质里藏着一种不属于年轻人的疏离。原来他心里一直背负着如此沉痛的秘密……

07

我和徐凌飞决定分头行动。他去查当年往物业办打电话的人,找韩寂当年的同事,我则专注于梦境。

每晚睡前,我会抚摸玉镯,用心跟逝去的灵魂对话。

“易寒,告诉我,告诉我真相,我才能帮你……”

梦境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延续——

易寒去警局认领尸体,在那里,一个高壮的男人与她擦肩而过。男人瞥她一眼,她被男人灰冷的左目刺得浑身一颤。

这个带着“义眼”的男人是“磊哥”!

1998年,“磊哥”带人来抢他们的店面,被韩寂打瞎了左眼。

当警方告诉易寒,“磊哥”就是被烧死的女业主的丈夫时,她疯了似的,跟警方讲述当年的过节,她坚信一切绝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怎么能那么巧,房子的主人刚好是跟我丈夫有仇的人?”

“我丈夫很爱我!他不会跟别的女人偷情!”

“昨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还给我订了花!”

“我丈夫身体素质很好的,就算起火,也不可能逃不出来……”

可是,没有人听她的哭诉。有个女警官还试图安慰她:“我们理解你的心情……这男人啊,都是很会装的,这种事,我们可见得太多了……”

去警局次数多了,办案警员受不了叨扰,直接把火灾现场的照片摆给她看——照片上,被烧得看不清面目的韩寂,光着膀子护住身下的女子。

“你自己看!要是没有私情,他能这么护着这女的?!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蜡烛、没吃完的牛排,应该是两人搞烛光晚餐,蜡烛把沙发上的海绵点燃了……”

几天后,小报开始出现各种八卦标题——

“男保安与女业主偷情,遇火灾双双毙命”“韩姓男子与人妻烛光晚餐,不料引发火灾,双双毙命”“偷情也有真爱?男人与情妇毙命火灾,死时还搂抱在一起……”

去警局时,易寒偷偷记下了“磊哥”的地址,她决心去向“磊哥”求证。

梦境卡就在这里,停滞不前。每次醒来,我都觉得疲惫不已。

我给徐凌飞打电话,向他诉苦。他约我出来,说有个重要的东西给我看。

在咖啡馆见面后,徐凌飞告诉我,他已经去监狱见过“磊哥”了。

2018年,扫黑除恶后,“磊哥”被抓。

提到当年的案子,他态度仍然嚣张,:“老子还有两年就出来了。问我17年前的事儿,你觉得,我能告诉你?就凭你,能查得明白?我只能告诉你,那个臭婊子该死!”

除了询问“磊哥“,徐凌飞还找到了当年和韩寂一起值班的同事。他让我明天和他一起去见那个同事。

我打断他:“你不是说,有个重要东西给我看?”

他顿了一下,神情凝重地递给我一个信封:“这是我妈自杀前留下的……”

我打开信封,泛黄的信纸上是易寒的手迹:

“爸、妈,

女儿不孝。

可活着真的太难了……我的心太疼了……

我等了韩寂6年,我以为,我们一家终于能团聚了,可我没想到,他突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我不相信他们说的,韩寂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韩寂是被张天磊给陷害了,韩寂打瞎他一只眼,他一直想报复。可是,我没有证据,警察也不相信我说的。

没有人相信我。

没有人能帮我。

我去找张天磊,那个畜生,当着我的面,他亲口承认了,韩寂就是他杀的。他还笑着问我,能拿他怎么办?

他侮辱了我……

爸妈,原谅女儿的无能。我真的太累太累了……

小树,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也想陪你一起长大,可妈妈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小树,你要听姥姥姥爷的话,要替妈妈孝顺姥姥姥爷。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定要争气,不要再像爸妈一样被人欺负。

小树,将来,你若是有能力,记得替你爸爸伸冤……”

读着信,我的心又沉沦进那个痛苦的世界。我抹着泪问徐凌飞:“这信,你怎么不早给我看?”

他低头,不说话。

“你是信不过我?”

我突然觉得懊恼,也许,徐凌飞并不真的理解,那些梦对我意味着什么——对我来说,那不是梦,那是在另一个世界,我真实经历过的人生。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望着他痛苦的表情,我忽然反应过来——易寒的遗书里写着“他侮辱了我……”

这短短的五个字,代表了什么……?

当天晚上,手握易寒的遗书入睡后,梦境给我了答案。

那个梦太可怕了。醒来后,我泪流满面,心痛得缩在一起。

凌晨三点,我哭着给徐凌飞打了电话。

他很快就来了。一拉开门,我扑进他怀里,浑身颤抖。

“别怕,有我在,是梦,只是梦……“他轻轻拍打我的脊背。

“不!“我痛哭出声,”那不是梦,那是易寒真实经历过的……”

梦里,我看见易寒到了一个酒吧。

“磊哥’把她带进了包间。房间里还有两个男人。“磊哥”对其中一个光头抬抬下巴。光头会意,从易寒身上搜出手机,瞥了一眼后,递给“磊哥”:“开着录音呢……”

“操!”手机被磊哥摔在了地上,“想给你男人报仇是不是?好啊,今天我就告诉你……”他站起来,一把抓过易寒,用蛮力撕烂了她的衣衫。

“先让老子检查检查,你身上还藏着什么?”

易寒拼力挣扎、尖叫,可她哪抵得过男人的力气……?磊哥把她压倒在沙发上……

在疼痛粗鲁的冲撞中,她听见“磊哥”在自己耳边嘶吼:“老子告诉你,你男人就是我杀的!老子一把火把他和那个婊子一起烧了……”

……

第二天,带着满身伤痛,易寒去找了韩寂的同事。

她记得很清楚,案发当天,韩寂的同事小李亲口跟她说过,当时往物业打电话的是12号楼的一个男业主,让物业去处理噪音问题;可两天后,警方来录口供,小李又改了口,说是一个女人打的电话,点名找韩寂。

易寒哭着求他:“小李,你就帮帮我,帮帮韩寂吧。求求你,去跟警察说明白,那天韩寂去12号楼是去处理业主投诉的,不是去跟女人幽会的!我去找过张天磊了,他亲口承认,火是他放的!人是他杀的!……你们为什么要帮坏人做假证啊?”

望着泪流满面的易寒,小李也红了眼眶。可他支吾半天,垂下头去:“嫂子,韩哥得罪的人,咱惹不起啊……嫂子,你听我一句劝,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算了吧……”

回去的路上,易寒万念俱灰。

回到三十平米的教工宿舍,坐在书桌前,她流着泪回顾了和丈夫在这个小房间里渡过的幸福三年。

写完遗书后,她和衣躺在新婚时买的木床上,闭上眼,用刀片割破了左腕。鲜血汩汩涌出,很快浸染了床单,手腕上,丈夫死后送她的那只玉镯也浸润在了一汪血色之中……

……

听着我的叙述,徐凌飞攥紧了拳头。我知道,他的心比我更痛。

我从他怀里抽出手,紧紧抱住他:“凌飞,相信我,我一定会陪你找到真相!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易寒……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了,我在梦里看到的,都是她的记忆。可火灾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易寒不在场,她也不知道。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去调查了。”

08

我和徐凌飞见到了当年和韩寂一起值班的同事。

17年过去了,当年的小李,已成了年近五十的老李。知晓徐凌飞的身份后,老李眼圈泛了红。

“孩子,别叫我叔。我不配……当年,我太怕事了……我听说,张天磊已经被抓了……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这么多年,那些事一直在我心里压着……”

老李告诉我们,案发当天,往物业打电话的是12号楼的业主,业主投诉说对门邻居家噪音大,让他们去处理。本来电话是他接的,但韩寂看他正要吃泡面,就替他去处理了。

两天后,“磊哥”的人来找老李,警告他要跟警察说,是接了一个女人的电话,点名找韩寂,韩寂才去的,别的不许多说。

“往物业打电话的业主还在小区住吗?”

“早搬走了。案子结了后,没过两年,就把房子卖了。”老李叹了口气,“都是怕事的人啊……你们要是能找到打电话的人,案子兴许能有眉目,他就住在张天磊家对面,说不定那天看见什么了……要不然,他急着搬家干嘛?”

我和徐凌飞去了房管局,查到当年12楼的业主名叫高鹏,然后又根据高鹏身份信息查到他现在的住址。

听明我们的来意后,高鹏显得很谨慎。一会儿说当时的电话没打通,一会儿又说,时间过去太久,记不清楚了。

徐凌飞拍出警官证,严肃道:“张天磊已经被抓了,局里决定重启案件调查!现在找你,是来调查取证,你要故意隐瞒,就是包庇!到底是选择做证人,还是做牢,你自己想!”

当年壮年的高鹏,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的老人了,他被徐凌飞这番话给唬住了。

高鹏的女儿高雪闻声从书房里走出来:“爸,我听明白了,还是17年前那个案子。您就别再遮遮掩掩了,把当年的情况跟警察说明白!这都扫黑除恶多少年了,您还怕什么?真有人来找麻烦,警察也会给咱做主的!”

高鹏抬眼望着女儿,当年17岁的少女,已经为人妻人母了。女儿现在是大学老师,懂的文化见的世面比他多得多。

他终于点了点头。

“那一年,我女儿读高三,学习压力特别大。那天周六,她在家复习功课,我听见对门‘乒乒乓乓’乱响,担心影响孩子复习,就给物业打电话,让他们来协调。过了一会儿,物业派人来了。听见物业的人敲对面的门,我就趴猫眼上看,想看看他们怎么协调处理。对面的门开了,我瞅见屋里好像里面不只一个人……至少得有三个男人。物业的小伙子冲开门的人喊:‘你们干什么呢?’还说,要报警什么的……他们吵了几句,然后,物业的小伙子就下了楼。可过了一会儿,我又听见脚步声,我看见,对门屋里的两个男人把物业的小伙子从楼下架进了屋……”

“那后来呢?”

“后来……就没声音了,孩子妈给我打电话,说她加班,让我赶紧给孩子做饭去。吃完饭,我就送孩子去辅导班了。等晚上回来,我听说对门着了火……”

“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听见对门屋里到底是什么声音?”

“就是乒乒乓乓乱响,是砸东西的声音……对了……好像还有女人的哭声……”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跟警方说?”

“我想说来着,可张天磊来找我,说物业的人睡了他老婆,死有余辜,还说,他在海州势力很大……说我要是不想女儿出意外,就把嘴闭紧……”

高雪端过一杯水,递给徐凌飞:“警察同志,那时候,我马上要高考了,我爸是怕我出意外。而且,当时的新闻报道写得很乱……我们也不知道事情是真是假……现在重新调查,需要作证的话,我们一定如实说明情况!毕竟,当年如果不是我爸打了那个投诉电话,也许,物业的人就不会出意外……这么多年了,我和我爸一直很内疚……”高雪说着,眼圈泛了红,她摘下银边眼镜,擦了擦眼角的泪,“那个物业的叔叔,我有印象的,他帮我小区的同学找回了丢失的狗;有一回,我早上上学,自行车的车胎没气了,他还主动帮我打气……我不相信,他是小报上写的那样……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温暖……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高雪忍不住呜咽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时候,我做梦,还会梦见他……”

徐凌飞没有说话,泪水蒙上了眼眸。

他站起来拍拍高雪的肩,忍住悲痛:“那个人叫韩寂。你说的对,他是个好人。听你爸说,你现在是大学老师了。假如韩寂在天有灵,我想,他是不会怪你的。但他希望……今后,你能教会你的学生们——善良和担当。”

高雪把脸埋在手里,用力点头,滚烫的泪从指缝滚落。

我仰头看徐凌飞,他戴着警帽,肩膀笔挺,眉眼硬朗——像极了,韩寂年轻时的模样。

08

从高鹏家出来,谈到下一步的调查,我和徐凌飞想到一起去了。

根据高鹏口供,张天磊当时就在现场,还带了至少两个同伙。案子太久远,找物证几乎不可能,要查清真相,只有一条路——找到当年案发现场的同伙。

张天磊十几岁就开始混社会,跟过他的人一茬接一茬,要找到当年在案发现场的人不容易。

徐凌飞说:“我明天再翻翻张天磊的案底,看能不能找到新线索。”

我凝眉,何必舍近求远:“你现在跟我回家,回去睡一觉!”

徐凌飞瞪我,眼神古怪。

我脸红了,狠狠捶他:“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梦!梦!”

“哦!”他捂住肩膀,笑了。

在小区门口吃了两碗拉面后,我们去了我家。

正是下午两点,容易犯困的时候。徐凌飞很贴心地给我热了一杯牛奶。我睡床上,他打地铺,就在我旁边。

易寒独自去KTV跟张天磊对峙的那段梦境太痛苦,我需要他在我身边。

心里默念着易寒的名字,我坠入了梦境……

我是被徐凌飞摇醒的,睁开眼时,我半躺在他怀里。看我大口喘气,泪水糊面的模样,他心疼地说:“把镯子摘下来吧。以后,不需要了,我来查……”

“不!”我摇头,“凌飞,这次我看清楚了,夺手机的那个人是个光头,他左臂纹着一只蓝色的鹰,门口还有个人,个子不高,很瘦,眉角有刀疤……”

那天,易寒在KTV受辱,搜她手机的、和门口站着的一定是张天磊的亲信。那么,火灾时,最有可能在场的,也是这两个人。

徐凌飞回警局查了张天磊团伙的犯案记录,查到了名叫李光达的光头和脸有刀疤的徐霄。

张天磊一伙是因为故意伤害、抢劫和敲诈勒索罪入狱的,大部分罪名都被李光达背了,他被判了十八年。而徐霄则死在了五年前的一场斗殴中。

徐凌飞穿一身警服去监狱见了李光达。

他告诉李光达,警方准备重启17年前的火灾案。

“如果你能指认张天磊,就是重大立功表现,可以减刑。”

李光达看着他:“我凭什么信你?”

“张天磊入狱后,当年的目击证人良心过不去,主动联系了媒体,报道都要出了,最后被警局压下来了。迫于舆情,必须尽快结案。现在,我们有足够证据证实,火灾案发时,张天磊、你和徐霄都在场。我知道,你不是主谋,只要你如实指正,就算立功,但你如果不说实话,那这案子最终算在谁头上,可就说不准了!”

李光达两手相扣,面露难色。徐凌飞言之凿凿,由不得他不信。

徐凌飞看出他的顾虑:“你放心,这案子查明白,张天磊就是死刑。再说,现在扫黑的力度,你也知道。就算他关个二三十年,出去了,也不是从前的“磊哥”了。倒是你,之前为他顶罪就算了,难道这回还想替他抵命?”

这一番敲打,说得李光达慌了,脱口而出:“不!火灾案主谋不是我,是张天磊!”

“17年前那事儿,张天磊确实做得不地道……“李光达摇头,语气像在讲一个久远的故事,”事情的起因是,磊哥的女人在网上跟一个男网友聊天,被磊哥查出来了。知道磊哥身份后,那男人怕得要死,销了号。磊哥查不到人,更气。那天,我们一起喝了些酒,他说他老婆被别的男人睡了,说女人脏了就不能留,得弄死。其实,我估计,也就是磊哥天天不着家,还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他女人郁闷了,找网友瞎聊天,毕竟,就磊哥那个脾气,真干点啥,她敢吗?“李光达叹气,”我们劝他了,可他不听,再加上喝了酒……下午就去了他家。他把她媳妇好一顿打,后来,物业的人来了。也是巧了,那个人认识磊哥,磊哥的左眼就是叫那个人打瞎的。物业的人看见女人脸上有伤,就让我们住手,还说要报警。磊哥警告他,别多管闲事……”

听着李光达的陈述,徐凌飞脑海中浮现出17年前的场景——

韩寂接了业主投诉噪音的电话后,去12号楼协调处理。到了顶楼,他循声敲门,门拉开,竟是熟悉的面孔——张天磊。他看见,屋里两个男人正架着一个女人。女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带血。

“你们干什么呢?快住手!”

磊哥也认出了韩寂:“你他妈坐牢还没做够,是不是?识相。就他妈给我滚!”

女人抬头,用奄奄一息的眼神向韩寂求救。

要是在从前,韩寂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把这三个畜生干趴下。可一想到小树和易寒,他攥紧拳头,一句话也没说,扭头下了楼。

走下几层楼去,韩寂掏出手机,想悄悄报警。可110还没拨出去,张天磊就用钢棍抡了他的后脑。

害怕韩寂多管闲事,张天磊一直在后面猫腰跟着他。

昏迷后的韩寂被张天磊和徐霄架回了房。他们在房间里浇了汽油,伪造好现场,放火,反锁上门,一走了之。

烈火的炙烤下,韩寂醒过来。

他本来是有机会走的,可是看到躺在地上的女人,他又于心不忍。

女人也在烟熏火燎中醒过来,她在大火中哭泣:“救命啊,我不想死……谁能救救我……”

出于本能,韩寂扛起女人,想带她一起逃出去……

“唉,那个叫韩寂的是条汉子。”李光达感叹,“我看过火灾的照片,临死了,他还护着磊哥的女人,其实,他俩一点关系都没有,根本就不认识。那女人也不是磊哥的老婆,充其量就算个姘头。那些报道,都是磊哥放出去的消息。”

徐凌飞觉得心脏快要爆裂了:“韩寂的妻子后来是不是找过张天磊?”

李光达叹气:“是啊!……要不我说张天磊真不地道,害了人家男人就算了,还把人老婆给……唉……现在想想,干的都是什么畜生事儿。”

“韩寂的妻子后来自杀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当时是她主动联系张天磊要见面,我们也不知道张天磊能……但我们没有参与,真的,对天发誓。那女人一看就是好女人,可她带了手机想录音,惹怒了张天磊……”

徐凌飞握着录音笔的手在颤抖,愤怒和痛苦让他的嘴角也开始抽搐。

压在心底十几年的谜终于解开了。

父亲韩寂不是有道德污点的小丑,更不是死于偷情的意外。恰恰相反,父亲是为了救人,才被坏人谋杀的。

他的父亲是英雄,是被污蔑了17年的英雄!

从监狱里出来,站在烈日下,徐凌飞的泪终于崩溢而出。

09

火灾案过去17年了,想要重启调查,绝非易事。

我把调查结果,做成特稿报给了主编。我们报社本来就是关注民生的,再加上稿子写得动情,主编看了当即拍板要劈个专栏给我,让我随时跟进案情进展。

除了发特稿,我还在网络上曝光了火灾现场的照片,以及李光达的招供录音。

韩寂的同事老李也在抖音现身说法:“我能作证,韩哥和嫂子感情很好,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韩哥还给嫂子买了一只玉手镯,他是要回家陪嫂子过节的,怎么可能去见别的女人?我和韩哥每天在一起上班,他有什么事儿,我会不知道?后来……嫂子为了给韩哥洗冤,被那畜生给侮辱了,嫂子一时想不开自杀了,真是太惨烈了……”

舆论很快沸腾了——原来,17年前那个惨死大火、被污蔑成小丑的男人,是无名英雄!他拼死护住的是素未谋面的陌生女人!

人们被韩寂的善良和他与妻子生死相随的爱情所打动。媒体人嗅到案件背后的价值,各种深挖报道和匿名爆料随之而来。

有自媒体人做起火实验,证实若像卷宗所说,起火原因是蜡烛点燃沙发,那么起火时间完全够人逃生。也有当年的消防员回忆,称来灭火时,他们发现房门是被反锁的。还有自称是警方退休人员的匿名爆料,说尸检时,发现两位死者身上都有被殴打的伤痕。

还有人另辟蹊径,去采访韩寂和易寒的发小,老同学、同事、老邻居,请他们回忆易寒和韩寂相识相恋的经过。

于是,在不同视觉的阐述下,易寒和韩寂那段缠绵悱恻的恋情一遍遍涤荡着大众的心灵……

与其它热点短暂的生命周期不同,火灾案的关注热度持久不减。究其原因,也不难理解——现在是2023年,这是一个男人和女人都大喊着“搞钱才是王道”的时代,然而,人们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依然是纯真的感情,坚贞的守护和善良!

这些美好的词汇不再被人们挂在嘴边,恰恰是因为她们太稀有、太珍贵了!

在巨大的舆论关注下,一年后,检察院批准重启调查。

老李、李光达、高鹏都做为证人列席。易寒的遗书也提交为重要物证。

当法槌落下,法官宣读出:“本院认为,张天磊蓄意报复,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并伪造火灾,造成两人死亡,性质恶劣,已构成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本案受害人韩寂在危急关头,见义勇为,舍己为人,这种行为应予以褒扬……”

坐在听审席上,我紧紧握住徐凌飞的手。

我看到,热泪正一遍遍冲刷着他的面庞……

10

那天晚上,我又做梦了。

我看见易寒穿着粉色的婚纱,挽着韩寂的胳膊向我走来。韩寂则穿着白衬衫,绿军裤,还是那么高大,那么英俊。易寒的面容不再悲戚,而是舒展的温柔:“好孩子,扰了你那么久,苦了你了!谢谢你!”

我的泪落下来:“阿姨,这都是我该做的。”

“好孩子,我和你叔叔要走了……凌飞的心意,你懂吧?那孩子嘴笨,我是当妈的,我懂他,他喜欢你哩……你们两个就在一起,好好的……”

“阿姨,你们要去哪里……?”

易寒和韩寂回身看我,他们不说话,只笑着冲我摆手。他们的身影渐渐隐入一片云雾缭绕的光辉里……

徐凌飞给我打电话,让我陪他去派出所取新的身份证。他把名字重新改回了“韩凌飞”。

从派出所出来时,我推门,“当”一声,手镯碰在不锈钢的门把手上,一下就碎成了好几段。

“哎呀!”我怔住了。

凌飞蹲下,把碎镯一段段捡起来。

他安慰我:“别难过……也许,是她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他解下我颈间的丝巾,把碎玉小心包起来。

凌飞带我去了墓地。易寒的墓和韩寂的墓紧挨着。

我们一起献上花,凌飞对着墓碑絮絮说着:“爸、妈,你们放心吧。案子结了。我也把名字改回来了……这案子,多亏了有小玉帮我……”

忽然,石碑后一双蝴蝶徐徐飞起。小的那只粉紫色,大的青黑色,他们缭绕着停在徐凌飞肩头,翅膀微微颤动,像在做一个诀别之吻。接着,那只粉蝶又绕过来,在我发间停了停……

我的泪涌了出来。

才是三月初的天气,草坪还青一块土一块地斑驳着。哪里来的蝴蝶?

那双蝴蝶在清风中忽闪着翅膀,渐行渐远。

凌飞忽然迎着风大喊:“爸妈,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小玉!”

我转过头去,泪水四溢。

回去的路上,我捶他:“你刚才乱说什么呢?谁用你照顾?”

他停下,看着我:“小玉,我昨天做梦了,我梦见我妈了。她说,你是好姑娘,让我好好对你……”

凌飞竟和我做了同样的梦?我心里一惊,佯装不悦:“那你自己怎么想的?”

他不说话,牵起我的手,紧紧握住,大步向前走。

“唉!问你呢!我虽然喜欢你妈,可我不喜欢妈宝男!”

终于,我从他嘴里撬出了那句酸掉牙的情话。

他绷着脸,宣誓似的大声道:“以前,我不相信命中注定,但现在,我信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像我爸对我妈那样,我对你,也会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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