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诗人勒内·夏尔有两句诗:懂得静观大地开花结果的人,绝不会为失去的一切而痛心。从人类进化始,我们人为地创造了很多思想和行为准则,但其实其中的许多准则,自然早已经向我们昭示,只是我们都习惯性地忽略了,然后自以为聪明地向世人宣布说我创造了某某伟大的思想。道理口号满天飞,最后却发现自己的行为处事用的还是那些自然潜移默化教给我们的最基本的逻辑法则。比如说,不违天时,顺其自然,在最合适的时候做最合适的事;先开花后结果,一步一步按照生命的节奏走,才不易用力过猛,猛之则易折。
人生于自然,长于自然才是最正常的,而且是最符合人作为一种生物的本性。可现代社会就不同了,钢铁森林高耸入云,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让人的脚踩不到地,心飞驰不停,看不见山,望不见水。很多抽象的词汇,人不去和自己的直观感受相结合,是难以感受到这些词汇的真实含义和魅力的。想知道什么是“深厚”,就去踩踏大地。试想不去抚摸土壤,又怎么会感受到大地对万物的滋润和滋养。当溪水滑过指尖的时候,我想很多人内心是欢愉的,因为这是一种最原始的对生命的感受,而这种感受也是最真实的。不接触自然带来的损失不止是不理解一些词汇那么简单,而是丧失了对最真实生命的体验。昨天去内蒙滦河附近植树,看着沙化严重的草原,感官上是非常不舒服的。我就在心底许下了最真诚的愿望,这些树一定要都活下来,大地多一棵树,地球就多一份绿色,人心就多一分希望。
现在一想,我很庆幸在自己的童年有过农村生活的经历,每年暑假在农村度过漫长的酷暑时节对我的影响远不止让我分清了韭菜和麦子的不同之处。城市易去,故乡难寻,在外求学多年,随着社会的大流一步步往前走,不知不觉间会被一些模式和想法固化,但我也一直在保持一种“知道自己是谁”的清醒,这种清醒的来源正是童年时经历的那些简简单单融入生命的对生命直观的感受。再有任何社会化的标签之前,人首先是个人。
我的老家村东头有个水坑,活水,每年都会在涨水时节重新流满水坑。每次来水都让我很兴奋,当然兴奋的不止我一人。因为有水就有鱼,有水有鱼,草更绿,树更高,蚂蚱、蛐蛐满天飞,水鸭在水里忽隐忽现,连蛤蟆都会叫的比平时更响亮,整个村子就因此充满了活力和生命力,无论是钓鱼还是在水里洗澡,大家玩的都不亦乐乎。因为一汪水,我收获了伙伴、友谊,以及现在所能回忆起来的珍贵回忆,这是多么纯粹简单的快乐。我一直觉得与父亲一起钓鱼的时候,我是最幸福的,那个时刻也是我们父子相处最融洽的时候。一开始我不会钓,我爸钓一个,我就只负责把鱼从鱼钩上取下来放到渔网里,有时候还负责在鱼钩上装蚯蚓,一想很多年没有一起钓过鱼了,便觉得错过了许多生命中值得记录的镜头。除了简单易得的快乐,我更学会了寻找、独处与等待。我有时是自己独自一人去河边一坐一上午或者一天,慢慢等待鱼儿的到来,无人打扰,清静自在。现在有时也更喜欢一个人待着,大概也和那时的经历有关系,只是钓鱼变成了看书、看电影。
小时候,家里还养过鸡,一群乌鸡,某些冬天早上刚揉开眼睛就迫不及待去鸡窝里取鸡蛋,鸡蛋不大,皮是青色的,运气好的话,那些鸡蛋刚出来,还是温温的。母鸡孵小鸡的过程也是极有意思,从开始孵鸡蛋到小鸡出生,刚好21天。那段时间,母鸡就成了重点照顾对象,坐月子嘛。成群的长着白色绒毛、黑腿的小鸡跟在母鸡后面,觅食,叽叽喳喳。平时还很温顺的母鸡,这会就变得高冷了,非常护犊子,正应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句老话。一次在院子里打球,不小心砸死了一个刚出生的小鸡,让我为之愧疚了好几天。只是鸡早就被吃完了,连养鸡的院子都被卖了。那时,各家还都时兴养狗,各种各样的土狗,黄的,白的,黑的,杂毛的,我最喜欢四眼狗,全身通黑,只有眉毛是白的,像有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每到晚上群狗就会一起狂叫,叫的人心烦意乱,逼得人要站在院子里乱骂一通,可是人能叫过狗么?骂也没用的,狗该叫还是要叫的。这些都是我观察生命的一些方式和途径。
院子里还有一棵枣树,不是两棵,是一棵。枣树是紧邻着一个小屋长的,大概八月十五的时候,我就会借着矮墙爬上屋顶,先坐上去不着急打,自己坐上去先逮着大的吃一会儿,吃饱了就拿着竹竿哔哩啪啦的狂打一通,叶子,枣子落了一地,跑的哪里都是。爬上屋顶,闲坐一会,就开始往屋顶的最顶尖站,模仿泰坦尼克号电影的杰克,只可惜当时身边没有女孩愿意跟我站在那个破屋顶上。
风风雨雨几十年,老家的破房子一直没盖,也不让盖。家里又开始搞房产土地改革,具体细节不太清楚,只是可能以后要重新分配。谈及至此,父母总是一阵感叹,认为家中只有一个儿子,以后我在外工作,家里的老院子迟早是要没有的或者荒芜的。其实,这片院子和水坑何尝不是我的百草园,对我来说它比鲁迅的百草园还要更神奇和丰富。只是,对我来说,我怕随着我成长而消逝的,不单单只有这个院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