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头提到过,在中秋聚会中,杜靖博感慨再也不爱了。他深深喜欢着的女子就是龙研慈。龙研慈和我一个屯子,小学就是同学,她学习一直很不好,完全没有希望,村子里的说法就是七窍开了六窍---一窍不通。但是她家里却对她寄予厚望的,六年级的时候她爸妈商量转学去县城读书,县城教学质量好,兴许会有希望。她舅说转哪里都一样,是人的原因,不是学校,她舅是县一中的数学老师,说话很有权威,大家深信不疑,唯独她爸不信这个邪,托关系求爷爷告奶奶坚持把龙研慈转学到县城城关一小,我们县里最好的小学,听说没少给校长送好酒好烟。为此,他爸妈放弃了家里的良田,不在面朝黄土背朝天,举家迁居城里,一家四口租住在一间破旧平方里,窗户上就糊了一层透明的白纸,风中总是莎莎作响。他爸妈每天早上四点就起床,以卖早点为生,供龙研慈和她弟弟城里上学。
再次和她见面,是偶遇,我差点没认出来。是在城里一中的门口查看张贴出来的中考成绩。人流簇动,汽车的喇叭声一个盖过一个,一个比一个着急,有人按着喇叭不松手,持续的响着。但这丝毫不能加快汽车前进的速度,只能让浮躁的心更加浮躁。
她从我后面拍了一巴掌我的右肩,我转过头的瞬间只听到她说:“来看成绩呀?”我有那么几秒是愣住的,反映过来才发现是龙研慈,浓密的头发扎了一个马尾辫,脸颊白皙而富有光泽,修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眨巴眨巴的,乡下那种蓬头垢面的形象一去不复。纯白色的短袖扎在牛仔超短裤里,白嫩白嫩的大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一刹那,我错误的以为光照出自她腿,而非太阳。这身穿着在那个年代的村子是会有人说闲话的,有一年过年,外出务工的女子回家流行穿黑丝袜,外面套超短裤,有个老人看到说:“这什么世道了,都流行把内裤穿外面了。”龙研慈这要是被他看到还不得说这年头只穿内裤了。当然现在已经开放了很多,怎么穿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是啊,好巧啊,这多人单单能碰到你。你也看成绩吧,看到了吗?” 我惊讶的说到,她看出了我的惊讶,并笑话我魔怔似的盯着她半晌不说话,像看一个陌生人。
“没有呢,走往前挪挪,这里看不到。”她一边说一边指着靠近“皇榜”的方向,另一只手拉着我胳膊,我看到了她的轻松,没一点点紧张,好像势在必得。令我更加惊讶的是,在全县第九名的位置我看到榜单上赫然写着龙研慈。后来我们分进了一个班级,遇到了全县第三名的杜靖博。
我接过杜靖博的书,没有继续问,只说了一句让他赶紧回宿舍,金彦民那伙人咱惹不起。我一向胆小如鼠,不敢惹事生非。跟别人吵架都害怕惹恼了别人遭致挨揍,更别说这帮臭名昭著的亡命之徒,惟恐避之不及。
我走出校门,看到金彦民带着十几个混混围着一个人,看不清是谁。周围很多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没有一个人敢劝阻,也没有人上前,都远远的看着。因为天色已晚,只看到很多黑影,再加上我没敢靠近,更加看不清每个人的脸。只听到金彦民让对方下跪求饶,那人誓死不从,一个染着黄头发的混混从那人后面冲将过去飞脚踢到了他的肩膀上,毫无防备的一脚使得他向前栽了一个跟头。我心想那人可能是别人,不是杜靖博,这么危险的地方,我得赶紧躲开,我要回宿舍看看杜靖博回去了没,于是从一百米远的地方绕了过去。其实我只是自己欺骗自己,我知道那百分之九十九是杜靖博,我必须为自己的胆小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到宿舍惴惴不安的等待杜靖博回来,我跟他说我以为你回来了,没有看到金彦民。后来杜靖博跟我说金彦民没敢打他,也就装个逼。我自然不好意思多问,毕竟在兄弟需要帮忙的时候,我这个趋利避害的人没能勇敢的站出来,这就是我本性,胆小如鼠。往后这事谁也没有再提,但是此事一只萦绕在我脑海,时不时会想起,愧疚万分,早知道没什么大事发生,我就该去陪杜靖博趟这趟浑水。
杜靖博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迎难而退,他一如既往地围绕在龙研慈的身边。讨论难题,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两人关系迅速升温,大有超过我这个老同学之势,不过这也是我乐见其成的。高一时,我跟杜靖博成为同桌,共同的兴趣爱好---篮球而成为铁哥们。到了高二课业繁重,常常需要熬夜赶作业,而学校十一点就熄灯,于是我和杜靖博商量一起搬出了学校宿舍,在外面一个房东那里租了两间房。常常下晚自习后我们会畅聊良久,国家大事、任课老师、班级趣事、女人……无所不谈。
周末,我跟他一起去了一趟他家。去一趟真不容易,很折腾。需要坐大巴2个小时,每天只要两班,早上九点一班,下午3点一班。然后还有一个小时的山路,每逢三六九会有五人座小面包车,运气好能遇到,但不一定有空位,也就这一辆,运气不好就只能步行。
我靠车窗坐着,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向后飞奔,弯弯曲曲的小河也向我们相反方向急速流动,还能听到流动的声音。远处山坡上有些牛羊点缀着绿绿的草地,天蓝蓝的,看不到一丝云彩。
“老大,你给我讲讲龙研慈以前的故事呗。”杜靖博突然在我眼前把手晃动了一下,期待地说。
“判若两人。”我故意给他一点悬念,吊他胃口。
“说说,说说。”杜靖博急不可赖,焦躁地催促我赶紧说。
“我说了有什么好处?”这是勒索他的好机会。
“少罗嗦,上天揽月,下河捉鳖,只要够得着,要啥给啥。”杜靖博已经不能忍受我婆婆妈妈了。
“前几天在新华书店看到一本《福特转》,那是相当的好,你一定喜欢,买回来看看?”
我巴拉巴拉说了一通龙研慈以前多屌丝,完全跟现在不一样耳耳。就这样骗到了一本《福特转》,杜靖博对龙研慈的逆袭史也听的津津有味,越发觉得龙研慈的神秘可爱。还不忘吹个牛逼,一定拿下。
到杜靖博家已是晚饭时间。阿姨知道我们要去,在大门外迎接我们。我看到她向我们的方向张望,留着短发,时光在她脸上刻上了一道道得皱纹,皱纹里填满了黄土,穿着极其俭朴,灰色得上衣,腋窝有个破洞,衣服穿的严重不对齐,左高右低,裤子膝盖的部位有一个补丁,是一个边长足有十厘米的正方形状的黑色布条。
“阿姨好!”我走上前去,主动地打招呼,害怕杜靖博尴尬。
她没有回应我,我以为她没有听到,又大声说了一声“阿姨好”,她还是没有跟我说话,只是嘴里“嗯嗯啊啊”地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字符串。杜靖博看到我脸色有些尴尬,便说不用管,领着我向家里走去。后来才知道阿姨天生不会说话,人很好,吃饭的时候一直给我夹菜,虽不说话,但一只保持着开兴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说尽了天下的关怀的话。饭后她有拿出杜靖博小时候的相册,一页页翻给我看,每看一页,她一边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一边两只胳膊挥舞比划,我知道她是讲诉杜靖博小时候的故事,我看不懂故事的内容,但我看出了她对杜靖博深深的爱。后来聊到杜靖博爸爸,她妈妈留下了辛酸的泪水,低着头不语。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受她的感染,心里默默的流着泪水,就像胸腔憋着一股气出不来,悲痛欲绝。
杜靖博给我翻译才知道,原来是他爸身体不好,常年需要药物维持,不能干粗活重活,家里日子过得很苦。杜靖博还有一个哥哥,早早辍学在外地打工供杜靖博上学。好在杜靖博也很争气,中考成绩全县第三名,也算不辜负全家的期望。只是到了高中成绩不是很稳定,忽高忽低,完全取决于和龙研慈的关系。只要龙研慈开开心心得和他玩乐,他就能一飞冲天;一旦龙研慈一段时间不理他,他就像行尸走肉,晚上回寝室发呆,通宵不睡觉,课堂上倒头就睡,严重影响学习成绩,真乃是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