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十五岁开始,我在汉阳晴川住了整整十年,与万里长江第一桥近在咫尺。后来虽然数次搬家,但都离大桥不远。大桥见证了我的成长,我也目睹了大桥的伟业。
还在华师求学时,我时常想着唐代诗人我的河南老乡崔颢的诗句“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我向往着江对岸。没成想,有这么一天,我竟住到晴川且度过十个春秋。如崔诗人还在,他必会将大桥写入诗中。
晴川附近有著名建筑,从近而远是现代的晴川饭店、威严的铁门关、古色古香的晴川阁、雄伟的长江大桥……。它们连同灵秀的龟山构成一幅壮美的图画,而江对岸的武昌黄鹤楼等以及日夜奔腾的大江便是这画作的背景;如果我们进入画中,大桥便会成背景中的亮点。
大桥其实很近,近得可观其形、听其声,甚至伸手可触。我几乎每日都仰望它,并从它雄伟的身下往返而过。它诞生于一九五七年,因此当属地主,且从不挪窝,而我们则如匆匆过客。我们都来自艰苦的年代。它的诞生令世人惊叹。
上世纪的晴川遍布低矮的平房,其中临江的解放一村住户多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建桥工人及其后代,他们勤劳奉献,操着夹杂武汉话的普通话,被戏称“弯管子普通话”。我也加入了“桥民”聚居区,住在江边的一个大院内。此院离江仅几步之遥,站在院内高处几乎都能看见长江大桥了。
那时,我初入职场,生活条件比不得今日,大院里的住房很不宽敞,且异常潮湿,春秋时节,屋内地面会冒出水珠,被褥衣物成天湿漉漉的,家具都长出毛来。一九九八年初夏的一个早晨,我在屋门口看书,外面下着雨,越下越大,丝毫不停歇,院内的积水涨满了,越来越高,终于竟至淹到屋里来。儿子甚是快活,他好奇地要往水里蹦……。我们用砖头垒在门口,期望挡住雨水,但最终放弃了,因为那水从四面八方的墙角渗进屋里。我们只好逃离到岳母家。长江里的水也很快涨起来,最终高过岸上,岸边的所有闸口都封堵上了。江水超过了桥墩上标注的历史警戒线,我们甚至为大桥担忧,其实是多余了,桥始终岿然不动。
大桥也很辛劳。所有南来北往的火车都必须从此桥过,几分钟就有一列,是京广线的咽喉要冲。车过桥的声音,仿佛桥的呼吸之声,夜深人静之时,那声音愈发清晰。每每烦闷时,我便步出大院,进入江边,吹江风,观江水,望大桥,不禁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强者如大桥,不畏重负;而历经无数次的船只撞击桥墩,那桥依然是岿然不动的,不愧为“桥坚强”;自己也要坚持、也要坚强。这样想着,我的胸就舒展了……
春秋的早晨,气候宜人,我与家人会攀上龟山,坐在坡上,眺望长江与大桥,壮阔的景致尽收眼底,大地大江大桥一切都在脚下,真是“江山如此多娇”!
酷暑的傍晚,我们和附近的邻居一样,搬着竹床或是躺椅,到江边去乘凉。那时有些许凉风,江边全是人,人们在聊天、在唱歌。不远处的长江大桥,灯光闪烁,不时有列车隆隆地驰过。我就想,大桥能抗得了炎热吗?
而到了冬日,江边就很有些冷落。下雪的时候,长江两岸白茫茫,万径人踪灭,更无独钓寒江雪;只有大桥似钢铁巨人与深色的江水,打破白色的一统,显示着活力。
有一年春节,大年初一,我们全家三口跑到大桥附近的江滩上溜达。那时,江水水位很低,露出来大面积的沙滩,沙很细很净。我们随手找了棍子,在沙滩上写下大大的“新年好”三个字,并对着大江与大桥放肆地吆喝。我们想,当桥上有列车飞驰而过的时候,车上的人一定能看到我们的祝愿。
登睛川阁或上铁门关都可眺望长江,欣赏大桥。每当有亲友来时,我便带他们来此,往往做导游,自豪地介绍:
“这就是我们单位建的大桥,是长江上的第一座。”
从晴川到大桥下面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直接沿江边的小路走,这是条观光道,多花草树木,但到洪水高位时,路便不见了;另一条是走晴川大街到洗马长街。到了桥下,人们可清晰地看见大桥的桥礅与桥身,那是桥的粗壮大腿与结实的钢铁骨架。
从晴川铁门关附近上坡,沿龟山有一条蜿蜒的石板小路,迤逦通到长江大桥。一个有太阳的春日早晨,我独自从龟山脚下,走到桥上,回望桥下,晴川阁、晴川饭店、铁门关等云雾缭绕、飘渺隐约,龟山之巅的电视塔亦朦胧虚幻,大桥伸向远方的青色葱茏……。我惊叹,这难道不就是海市蜃楼?!
晴川阁紧挨大江,其下有一巨石,上刻“禹功碑”三字,铭记大禹治水功绩。我想,如大禹有灵,他也定会佑护大桥。
后来我家又搬到了龟山的南侧,离大桥更近了,每天都能听到火车经过大桥发出的声音,非常大,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时候,电视的声音有时会被盖住,但时间久了也习惯了。一墙之隔是护桥部队,每个清晨六点,便听到起床的号声,接着是武警战士的跑步声、口号声。他们是大桥的“守护神”。
大桥的这一侧有鹦鹉洲,该洲因三国名士祢衡所写《鹦鹉赋》而得名,其实那洲常年隐于水下。有一天,我发现通往大桥的铁路线下面有两个人在掘土,我立即拨打了报警电话。后来发现,他们在建祢衡墓,那篇美文一字不漏刻在一面墙上,其实那墓空空如也,只形式罢了。
今天住在七里庙,我时时念着大桥。登上住宅楼的最高层平台,在晴好的日子,向东望去,依稀可见葱郁的龟山、宛如玉带横卧长江的大桥。
大桥历经了六十载的风霜雨雪,默默无闻地承载着时代的重任;历史将永远铭记它和它的建设者们。大桥长我八岁,就象大哥,给过我力量;我的耳畔会时时生出火车过桥的声响,就像它的呼唤。在今日武汉的大江上,已先后起来十多座桥梁,为它减负,但它永远是老大。江水涛涛,永不停歇;大桥横卧,静观岁月。晴川已不见低矮的平房与杂乱的街道,代之以繁茂美丽的城市森林。江滩已成大禹治水主题公园,干净整洁,绿树成荫,四季花开,游人如织。
祝我的桥兄健康长寿!
(写于2017.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