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
这几天降温,总算有点冬天的架势了。骑车行在路上,总能看见学生穿着厚外套,步履匆匆往学校赶,口里呼出的热气升腾并且往后飘,像烧开的水冒出的热气,让后边的人在寒风中感受到一丝丝暖意。车子行到上路街,在那狭窄的街道,你还随处可见女子在仙气飘飘的古井边,打水、泡衣服、捶衣服,略见古老的砧板上,捣衣声似乎让你回到了溪水浣衣的时代。
就在那暮色中,路灯下,我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手里拎着一只木桶,因为有重量的缘故,她的身体不自觉的往一边倒,使得那只手能把木桶拎空。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就想到了我的妈妈。
在我记事时,我们一家还生活在老家。那是一个距离县城比较远,并且交通不是那么方便的一个小乡村。每家每户都靠着依山的贫瘠的水田种水稻,收获的粮食来维持一家几口人一年的生活。而我家,因为爷爷奶奶分家不公平的缘故,分到的水田数量少,而且要么都是干旱的,要么就是积水严重的,种一季的水稻并不能满足一家一年的生计。所以家里养了几头猪。
猪圈离家比较远,步行要10分钟。每到冬天,爸妈都会在傍晚时,把山芋剁成块,然后掺杂一些泡在大池中的山芋藤,放入锅里,加水煮的咕嘟咕嘟,然后把一锅的猪食盛到猪食桶里,畚两大勺糠拌在一起,然后一前一后两只桶,由我妈妈挑到猪圈去喂猪。那应该是猪一天到晚最期盼的时刻吧?因为每次妈妈打开猪圈门,那些猪们就一只只争先恐后到爬门板,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大声,似乎在讨好妈妈,以此挣得更多的猪食。这时候妈妈就会一边舀猪食到槽里,一边说:吃吧,吃肥了,肉多,过年就好过啦!那时候,妈妈挑着猪食桶,那有劲又略显吃力的模样,深深刻在我脑海中,一辈子都抹不去了。
妈妈个子矮小,但是模样漂亮。我曾经在一个同学家看到过一张合影,是我妈妈读小学时和几个同学的合影。那时的妈妈,梳着一条长及腰的大辫子,放在身前,眼睛大大的,虽然个子小,但是在众多的人中,你还是能一眼认出来。可是你能想象,就是这样矮小的身子,那时候却是家里的顶梁柱之一。
妈妈闲聊时,总爱跟我们回忆她做姑娘时的往事。那时的她,离开学校后,就开始了人生的另一中生活方式。冬天天还未亮,一辆三轮车,一把柴刀,一根麻绳,一盒饭,妈妈就出发了。去干吗?到步行两个小时开外的山上去砍柴火——炒茶柴。早晨出去,在荆棘丛中跋涉一天,砍一车子柴火,回到家已是灯火万家了。吃好晚饭,磨刀,准备第二天再次出发。我难以想象,那时的姑娘,原来干的是汉子的活。
嫁给爸爸后的妈妈,活了一段更加艰辛的岁月。直到我小学毕业,这段岁月才终结。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看到出生的我是个女娃,便气愤不已。从此不管是语言上还是做事上,总是给妈妈难堪。妈妈说有一次她甚至已经走到水塘边准备寻死了。生活给予了妈妈这样的女子多大的磨难,让一个那么有生命力的女子起了寻死的念头?世间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我永远无法体会那时候妈妈内心的痛苦和无助。但是命运总还是不那么绝情。为了生活得更好,我们一家四口,搬家到了距离县城很近的郊区,开始了新的生活。从此,中稻、种西瓜、种冬瓜、种毛芋头......妈妈似乎开启了她生命中的劳作阀门,以充满希望的架势,种一切当时可以卖的庄稼,然后在收获时,由爸爸在凌晨两点骑自行车带到集市上卖掉。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和姐姐慢慢长大。
生活越过越好。
妈妈,越来越老。
如今的妈妈,已然看不出做姑娘时那美丽动人的模样,脸上圈圈的皱纹,缕缕白的头发,看东西越来越模糊的眼,越来越难以咬动硬东西的牙齿......生活回馈妈妈的原来就是这样的东西。可是妈妈却总是满足地说:“人都要老的,别人都羡慕我,有这样两个女儿,家庭和和睦睦。”妈妈的心,总是那么容易满足。
如今的妈妈,继续着带大儿女的任务,帮我这个女儿带小孩。古老的儿歌,家训口诀......在妈妈那日渐老去的嗓音里,我听出的,有生活给她的磨难,也有她对下一代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