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船
阳关西,八百里黄沙,天无鸟飞,地无兽走。
沙暴已经持续了六天七夜,狂风挟着沙粒抽打在毡帐上,发出撕裂一般的啸叫声,听起来就像是万千鬼怪的哭嚎。
小胥怕鬼,尤其怕鬼哭的声音。
从儿时开始,小胥就喜欢缠着末叔听他讲故事。而末叔每次喝了酒,就只会讲一种故事,关于鬼的故事。
因此小胥一直都相信这世上是有鬼的,虽然看不见,但是所听到的每一种可怕声音,都是它们在哭,是鬼哭的声音。
小胥的父亲名叫胥广,是驼队把头,带着一支驼队常年往来于西域古商道,将中原地区的瓷器布匹运到关外,经张掖、阳关、沙州和于阗直至大夏国,回来时带回西域特产的金银玉器和宝石。
听着风声呼啸,胥广愁眉深锁,斜靠在帐子的一侧,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小胥自幼跟随父亲,在驼队中长大,记忆里,还从没见他的神情像现在这么阴沉过。
末叔看上去是最镇定的一个,除了醉意,你永远无法从他脸上读出任何其他的表情。
乌尔坐在末叔旁边一直偷瞄着小胥,自打躲避沙暴进了帐子,小胥就没怎么吃东西,也很少喝水,乌尔知道她是想尽量减少方便的次数。虽然帐子里备有围帘和便盆,可让她一个女孩子在一群男人的帐子里方便,还是让她难以接受。
毡帐在强风中瑟瑟发抖,如同随浪颠簸的小船,手臂粗的帐杆也被拉扯得有些弯曲,配合着毡帐的摇晃,发出倒牙的吱呀声。
被困在毡帐里这几天,备的干粮和水也早就耗光了,乌尔几次想顶风去货堆取些水回来都没成功,这么大的风沙人到了外面根本是寸步难行。
沙暴又肆虐了一整天,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刹了风。听着呼啸声渐渐沉寂,人们争相爬出沙掩半截的毡帐,彼此庆祝,仿若重生。
沙暴掠过后的库木塔格,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事物都已经被重新放置。
成片的胡杨树被连根拔起,四处散落着折断的树干和根须,曾经横曳在面前的几个巨大沙丘,也不知何时被抹平了痕迹,露出一条宽广绵延的河床。
新堆砌的沙丘还没有落实,沙地上会有很多沙陷,有点类似水中的气泡,要等到它们消失掉,行走在上面才安全。因此胥广决定休息一夜,让人和骆驼都养足精神明早再出发。
大家围坐在干驼粪燃起的篝火边,喝着热水吃一些分发的干粮,神情都有些沉重。乌尔刚刚统计了这场大沙暴所造成的损失,共计走失了十一匹骆驼,另外还有五匹被沙子掩埋死掉。
货箱都堆在一起倒没有丢失,不过行走沙漠的人都知道,在这茫茫沙海中失去了骆驼,那它们所驮载的货品就只能放弃,想要给其他的骆驼增加负载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和更坏的结果。
胥广默默看着火光不出声,众人也都不敢打搅他。
小胥偷偷拉了下乌尔的衣襟转身向远处走去,乌尔有些疑惑地站起来问道:“干嘛?”
“什么干嘛?让你走你就跟着,哪来的废话?”
两人一直走到离篝火已经很远,小胥停下来指着乌尔的脚下:“好了,你就站在那里!转过身不许动!还有用手捂住耳朵什么都不许听!”
乌尔有些糊涂:“为什么要转过去?”
“让你转你就转!耳朵捂紧了,敢听到什么的话你就死定了!”
乌尔恍然想到,小胥应该是要方便一下,估计这两天在帐子里也把她憋得够呛。小胥胆小,平时晚上出来方便都是胥广陪着,可能是今天看到胥广心情不好,而她又确实内急,所以才叫上自己陪她出来吧。
乌尔老实地转过身,嘴里嘟囔着:“方便就方便,弄得神神秘秘的!要是你自己声音大了让我不小心听到,那我也没办法。”
“嘀咕什么呢?”
没想到小胥的耳朵还挺尖,乌尔赶紧赔笑:“没嘀咕!没嘀咕!就是说这两天风沙大,耳朵里早就灌满了沙子,即使不捂上也什么都听不到……”
“捂紧!”
“好!”
听着隐约的沙沙响声,乌尔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慌,脑中也不由浮现出一幅让他脸热心跳的旖旎的画面,让这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几乎忍不住想转过身偷偷瞄上一眼。内心纠结挣扎了一会,他还是放弃,毕竟小胥发起火来的样子对他还是非常有威慑力的。
正当乌尔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小胥的一声惊叫,霎时乌尔顾不上小胥的威胁,转身急忙跑了过去。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那里……好像有一条船!”
顺着小胥手指的方向,乌尔看到大约二三十丈远的地方,真的有一艘竖着桅杆的大船,船体漆黑的没有任何灯光,仿佛一张巨大的怪物剪影立在沙漠之上。
可沙漠里怎么会有船出现?乌尔的脑袋有些发木,扭头看了眼小胥。而小胥也似乎跟他一样,被眼前这诡异的景象吓得张大了嘴巴,满脸惊恐的神色。
“它……好像在动……在朝我们来了!”小胥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却听得乌尔身上起了一阵的颤栗,乌尔拉起小胥往返回的方向跑,这时已经有人听见尖叫声迎了上来。
用不着乌尔解释,赶来的人也都已经发现了二人身后那艘巨大的船影,正以极缓慢的速度向着众人的方向移动着。
“鬼船!那是鬼船!”人群里有人在窃窃私语,小胥想起末叔讲过关于鬼船的故事,据说有人亲眼看见过能在沙漠里航行的大船,那上面载满了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如果能够得到哪怕一小部分,都会变得比世上任何人都富有。也有人说那是恶灵所乘坐的鬼船,在沙漠中游曳是为了索命,它总是突然出现又神秘消失,而看见它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人们的恐惧情绪达到了顶点,同时贪婪心也在蠢蠢欲动,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咒一样定在原地,既不敢靠前,又不舍离开。
末叔最后赶到,他破天荒地放下了酒囊站在胥广身边,努力睁开醉眼看着前面的大船,说不出话。
巨大的船影越来越近,借着月光,已经隐约能看到船身上斑驳的木条和腐烂的破洞。这是一艘汉式的单桅座船,样子很像孔雀河上常见的渡船,不过孔雀河距此少说也有几百里地,瞧这船上腐朽残破的程度,恐怕就是到了孔雀河上也无法真正的航行了。
可就是这样一艘破船,偏偏在深夜的沙漠里诡异地行驶着,如同鬼魅。
船在距离众人仅几丈远的地方竟然停了,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舵手在操持一样。瞬时夹杂着恐惧情绪的巨大压迫感笼罩了每个人的头顶。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有人想拔腿就跑,还有人克制不住好奇想一探究竟,而更多的人则跟中了邪一样,痴痴地盯着船身仿佛被摄走了魂魄。
胥广也没了主意,,回头低声问末叔:“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让大家快跑?”
“跑不了了吧……该来的躲不掉。。。而且谁又知道这东西究竟是福是祸呢?”
“你是说……上面也许真有财宝?”乌尔有些心动。
末叔没直接回答,而是晃了晃手里的酒囊,悠悠地自言自语道:“按说……这次沙暴造成的损失可不小,也不知胥老大的家底够不够赔的?”
胥广听这话脸色更加阴沉了,末叔也不介意,继续说着:“可如果船上真的有财宝的话,不但这次的损失全都补回来,估计大伙这辈子都不用再跑这见鬼的商路喽……”
“也可能什么都没有……”胥广截住末叔的话,语气中不无担忧:“没准它就是那艘鬼船,岂不是让大伙白白丢了性命!”
乌尔有些着急:“如果真的是鬼船,不是说看到了它就已经来不及了吗?,既然一样是活不了,还不如上去找找有没有金银财宝啥的,胥老大,我想试试!”
“我也愿意试试!”说话的多罕原来是商路上的沙盗,在一次汉兵的围剿中被打散落了单,让胥广收留下来做了驼手。宝藏的传说刺激了他的神经,所以乌尔的话音刚落,他和身边的几人也迫不及待地附和起来。
胥广看着几人因兴奋而涨红的脸,想了一下说:“好吧!那就上去看看,不过人不要太多,先去两个人探探情况。”
乌尔和多罕蹬着船身上的破洞攀上船舷,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只剩下船身上糟朽木板被踩踏发出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有些刺耳。
所有人都几乎屏住了呼吸,静静等着两个人的回应,可是过了很久两人都没有任何消息,到后来甚至连那刺耳的吱呀声都消失了,周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开始担心起来。
“难道真是鬼船?把两个人给生吞掉了?”
“要不要再派两个人去看看?把他俩救回来?”
“嘘!……”末叔突然伸手制止了大家的揣测。
“……你们听!有声音!”
众人仔细聆听,只听到船体中传出一下一下 “咚咚”的凿击声,刚开始很微弱,渐渐声音越来越响,可以很清晰的听出声音来自船身的底部,似乎是有人用力地敲打着什么。
胥广领着众人围上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船底部突然有一块木板被从里面凿开掉落在地上,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接着洞里伸出个落满灰土的脑袋,众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乌尔。
乌尔抹着脸上的灰土说道:“船上……哪有什么金银财宝!我和多罕找遍了整个船,只有底舱有个大石头棺材,我俩抬不动,快来帮忙!看看里面是什么!”
“棺材里当然有死人!”众人嘟囔着,还是上前帮着把洞口凿得更开。乌尔让人拿来几条绳子从洞口伸进去栓在石棺上,然后所有人在外面一起用力拉,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一具青黑色的巨大石棺从洞口直落到地上,激起一阵沙尘。
待尘埃落尽,众人小心翼翼地靠近石棺,此时大家的好奇心已经暂时压过了恐惧的心理,都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一艘船偏偏只装了一具石棺,这棺材究竟有什么蹊跷。
“上面有字!”小胥低喊着伸手摸向石棺的盖子,被末叔一把拦住。
乌尔也很谨慎地把小胥推到身后,接过她手里的火把,又随手捡起根木条,去刮棺盖上的沙土。
在木条的帮助下,石棺盖子上的泥沙被一层层剥去,露出底下刻得很深的密密麻麻的字。乌尔让末叔靠近些问道:“你认得吗?”
末叔很认真地看了半天,摇着头说:“不认识,没见过这种字!”
其实棺盖上密密刻着的这些,也不算是字,倒更像一些圈圈点点的符号或者咒文,只是这些驼手粗鄙惯了,平日里连西域里盛行的吐火罗文和汉文都认识得少,更别说这些看着像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了。
棺盖很厚重,楔合得也很严密,乌尔试着用力推却纹丝不动。按说石材做的棺椁本来就很稀少,西域这边死人入葬很少使用棺椁,多是将亡者以麻布层层包裹再浇上木蜡,然后直接下葬。即便使用棺椁,也大多是汉人传过来的木质棺材,入葬之前先以楔钉封口,要想打开首先得将楔钉依次拔出才行。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石材做成的棺材,琢磨了半天打开的方法却不得其所。
眼看夜色已深,乌尔让人继续拉着绳子把石棺拖到篝火的附近,远远离开那诡异的大船,准备等天亮了再想办法。小胥蜷坐在火堆边偷偷地问末叔:“既然船上没有财宝,还弄这个大石头棺材干嘛?怪吓人的!”
末叔眯着眼睛也不知听到没有,就是不吭声。小胥有点生气还想追问,乌尔在旁边接话道:“你别问了,他不会说的。”
小胥奇道:“为什么不会说?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想我知道?”
乌尔神色有些尴尬,拉着小胥走到一旁:“也不是见不得人,只是他们年纪大了,要他们亲口说出或亲手去做扒死人东西的事,终究还是有些放不开的,索性不说不做当看不见了。”
“切!虚伪!”小胥撇着嘴,一脸的不屑。
“不过,死人身上有什么好扒的?难不成他们身上有什么宝贝不成?”
“也说不准!不过一般但凡家境稍微好一些的人家死了人,在入棺的时候多少都会放一些财物,或者死者生前喜欢的宝物作为陪葬的,意思是人死了以后到了另一边也不至于太寒酸。”
乌尔把目光移向石棺继续说道:“西域这边树木石材稀少,人死了以后一般都是用麻布入殓,像这种做成石棺的很少见,想来石棺的主人应该也算是家道殷实吧?也许里面真就有一两件稀罕的东西,那这一趟因为沙暴而造成的损失就全补回来了。因此胥广和我叔叔谁都没有阻止打这棺材的主意,不过碍于年纪和身份,让他们亲口说出来确是为难!”
“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有什么了不起,既然那大船把石棺送到这里来,没准就是想把它送给我们,明早我就亲手打开给他们瞧一瞧,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两人说话间篝火已经渐渐燃尽,只剩下一丛青烟和几颗不时迸开的火星,灰烬旁的人们都互相依偎沉沉睡着,突然从石棺的方向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未完待续) 下一章 魇主
下章提示:
小胥和乌尔究竟在石棺中发现了什么?
男主角登场……
不过,这个男人有些不一样……
他是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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