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是,到底多久,能治愈大哥大嫂内心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呢?
时间又不等人,不知不觉,二哥已步入晚婚的年龄。
母亲每天都在劳作的路上狂跑,然而,她的脚步再快,终究赶不上子女成长的速度。
二哥自小喜欢捞鱼摸虾,却对读书兴趣不大,结果只读到小学二年级,母亲拿棒子捶打,他也死活不肯再去学校。
学手艺没有长久的定性,只有跟在父母的身后,拾掇庄稼,收割芦苇,编织蒲包。
一来二去,就这么恍恍悠悠,长成大小伙子。
时间不等人,母亲又开始为二哥的婚事操心着急。
马荡地处偏僻,三面环水,与外面连接不方便,犹如半封闭的孤岛。
本地的姑娘争相外嫁,外村的姑娘很少愿意嫁进来。
我家经济一般,兄弟姊妹又多,二哥的婚事自然无法水到渠成。
村里有光棍变傻子,也有因为换亲,被逼成女疯子,悲剧就在眼前上演,母亲物伤其类,忧心如焚。
机会来临,北墩的孙香无缘无故被人退亲,觉得抬不起头来,孙家托媒人上我家门说合。
两家相隔不远,彼此知根知底。
孙香和二哥相同的是,识字不多,不同的是,二哥活泼好动话多,孙香性格内向话少。
母亲对孙香处处满意,唯一的疙瘩,就是她比二哥大三岁,那个年代,男比女大习以为常,女比男大很少有。
母亲稍作犹豫,即刻追出门,答应了媒婆。
谁知道,二哥不乐意了,他正跟邻村的姑娘相处。
急性子的母亲当天下午,就跑到邻村,明查暗访两天,要二哥收回心思,好好对待孙香。
那邻村的姑娘,虽然有些姿色,但好吃懒做,品行不端。
后来,那姑娘骗了几家彩礼,二哥才有了后怕,幸亏当初听从母亲的安排。
二哥和孙香两相同意,但婚事却一波三折。
定亲之前,孙家提出要砌新屋,没有青砖大瓦房,丁头舍(泥胚土墙)也可以,实在不行,砌两间草房子,反正不能十几口子挤在一起。
这个要求不算过份,但对于我家,比登天还难。
我家青砖红瓦房与大哥结婚,这两件事,已经掏空所有的家底,还有什么能力砌房?
母亲做事一向斩钉截铁,绝少拖泥带水。
她直截了当地拒绝,同时要媒人带话:五年之内,保证帮助老二新盖三间青砖瓦房。
孙家人大体信得过母亲的为人,谈了几次,收回原来砌新屋的要求,但又提出要把东房间当做结婚新房。
摁倒葫芦起来瓢,母亲为难了。
大哥大嫂和大侄子正住在东房间,老大住东,理所应当。
结婚是头等大事,用东房做二哥的婚房,也说得过去,合情合理。
手心手背都是肉,母亲左右为难,既无法拒绝二哥,也无法跟大嫂张嘴。
大哥大嫂连续失去两个孩子,满身心是伤,母亲如何舍得再拿刀捅他们?
从来没有这么为难过,一夜之间,母亲急得满嘴燎浆大泡。
大嫂从外面听人说起这件事,沉默寡言了三天,内心挣扎了三天,主动和大哥商量,然后告诉母亲,他们愿意搬出东房。
母亲喜极而泣,又觉得对不起明事理的大嫂。
思来想去,母亲放低姿态 ,主动找孙香父母,恳请他们,东房可以做老二的婚房,但半年之后,老二两人得搬去西房,东房还给老大。
孙家没有给母亲面子,当即撂下重话:没有东房,这个婚不结。
母亲无计可施,只有通过整夜打柴帘,才能消解她的无助。
天亮后,母亲把难题交给二哥。
二哥头一昂,说去找孙香,让她跟父母说好话。
无奈,孙香太老实,做不了自己的主,更做不了父母哥嫂的主。
母亲又是几夜不眠不休,终于想起找孙家一族的长辈。
长辈出面,婚房问题达成协议,结婚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当天,父母带着我们几个搬进逼仄的锅屋住,西房让给大哥一家。
打家具、糊墙纸、缝被褥,母亲开始日夜颠倒地忙碌。
好事将近,距离婚礼的前三天,孙家突然再提要求,聘礼新增加一件华达呢大衣和一套咔叽布料,否则不过门。
虎里虎气的二哥,瞬间跳起来,妈批的,这婚我不结了。
母亲请媒人带话:一套咔叽布料照增加,华达呢大衣就免了吧!
孙香的大哥发火:大儿媳有的大衣,二儿媳凭什么不能有?江家这是欺负咱孙香!
这婚结得一波三折,母亲脾气上来的时候,也想跟二哥骂一句同样的话:妈批的,这婚不结了。
可是,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母亲下不了这个决心,如果让二哥晃荡成光棍,那她就成了江家的罪人。
这是母亲的原话,多少年过去,我还清晰地记得。
所有人能退缩,母亲不能退缩。
孙家的要求全部答应,二嫂终于嫁了进来。
大哥二哥都是耿直的性子,半年后,他们互换了房间。
母亲言出必行,在二哥结婚的第三年,在新开辟的屋基地上,母亲给二哥盖了三间青砖青瓦房。
母亲不识字,身无技能,她攒钱的途径有二,一是拼命干活,而是拼命省吃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