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玉儿金融学院毕业六年了,还是银行的柜员,平时上班很忙,对闲适的生活总有一种天然的向往。
不上班的时候,玉儿喜欢去离家不远的“老马茶屋”闲坐,常常是一壶茶,一本书,静静地陪她一个下午。
那间茶屋位于爱民巷与光明大街交叉口的拐角处,面积不算大,门前一棵粗壮的梧桐树,挡住了茶屋的半边门脸。茶屋的主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姓马。老马退休以后,就把自家小院里临街的一间房子装修成了茶屋。一来打发退休以后大把大把的空闲时光,二来可以结交一些儒雅的朋友,挣钱不挣钱反倒成了次要的了。
来这里喝茶的人并不多,大多是些熟客,偶尔碰面,互相点头笑笑就算打过招呼了。
这天,玉儿照例揣着一本纳兰词走进茶屋。茶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舒缓的萨克斯音乐在空气中轻轻流淌。整间茶屋里只有一位茶客,他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两眼出神地望着窗外。阳光穿透过交错的梧桐树枝桠,洒在他的脸上,从侧面望去,像一尊雕像,更像一幅剪影。玉儿的心不禁为之一动。
玉儿摊开书,很快便沉浸到书中的温婉和悲戚之中了。等她下意识地再次向那里望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再去茶屋的时候,玉儿的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玉儿再没有看到那幅剪影。
期待归期待,玉儿的心倒也坦然。上帝是公平的,属于你的,一定会在你生命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等着你。
玉儿不相信一见钟情,或者一见如故。她觉得那种情感只存在于文学作品里面,是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子佳人闲得无聊演绎出来的,真实的生活中,未必会发生那种感人的故事。
然而,自从那次偶然相遇,玉儿就记住了他------虽然,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2
再次看到他,已经是知了长鸣的夏日了。阳光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燥热刺眼。
玉儿走进茶屋的时候,空气中依旧回荡着舒缓的萨克斯音乐。那幅剪影正坐在马伯对面,两个人喝着茶低声聊着。马伯的脸上是恬静和满足,而他,浅浅地笑着,眉宇间却藏着淡淡的疲惫和忧伤。
玉儿自己找了茶壶,刚要沏水,马伯招呼她坐过去。
马伯介绍说,他叫刘海,是马伯同事的儿子,自从马伯的儿子去外地工作以后,刘海便常常来看望他,有时候会坐下来静静地喝杯茶。
“小伙子很难得呢,工作好,长相好,又孝顺。”马伯向玉儿介绍他的时候,脸上的每条皱纹里都是笑容,那神情,像是炫耀自已家的孩子。
刘海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跟玉儿寒暄了几句,便借口家中有事儿,走了。
马伯言犹未尽,像是在告诉玉儿,又像是在自说自话,“真是一个好孩子,可惜人好命不好,很小就死了母亲,眼瞅着要结婚了,搞了五年的对象却被车撞成了植物人,去年女孩也死了,今年刚刚缓过神来,父亲又查出得了肺癌,他不敢告诉老爸实情,就谎称老人肺部有炎症,需要烤电,放疗了一个多月,暂时算是稳住了。这不,老爸前脚刚出院,他后脚就挤出时间来看我了……唉!真是个好孩子呀!别看当着外人整天乐呵呵的,心里累着哩,苦着哩。”
马伯絮叨着,揉着眼睛,往院子里去了。
玉儿心里满满的,像吃多了辣椒酱,浑身燥热。她再也看不进任何文字,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
她突然想很帮他,可是又找不到接近他的理由。玉儿心乱如麻,却找不到斩麻的利剑。
打这以后,玉儿照例到茶屋喝茶看书,可刘海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在茶屋出现过。玉儿就像丢了魂儿,再也没有了从前在茶屋里的那份安静与专注。
3
枫叶红了的时候,马伯邀了茶舍的几个常客,进山赏红叶,还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汽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行驶,一行人远离了市区的拥挤,远离了钢筋水泥的桎梏,心灵也都跟着轻松起来。大家互相调侃着,高声说笑着,车厢里溢满了欢乐。只有马伯笑得有些勉强,眼睛总是出神地望着窗外。
汽车行到一座山脚下,马伯示意司机停车。马伯领着大家,顺着山沟内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小心翼翼往里走。
转过两个弯,前面出现了一片开阔地,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一座石头房子,一位面色苍白的老人正坐在门前的阳光里休息。旁边是几只正在觅食的土鸡,对面的山坡上,依稀看到几只羊在树枝间若隐若现。
看到突然出现的一伙人,老人愣了一下,马上哈哈笑着,蹒跚着迎了上来,一下子抱住马伯,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像个孩子似的使劲地摇晃着马伯的胳膊。
“老刘,现在身体怎么样?”
“山里空气多好,咳嗽好多了呢!多亏了俺家刘海,把我带到这么个幽静的地方来。”
“孩子不是要在山上养土鸡么,这才包了这片山,咱应该支持才对!”
“谁说不是哩,这不,刘海在这片山上,养了不少土鸡,还有羊呢。他去前面拣鸡蛋了,一会儿就回来。”
玉儿环顾四周,蓝蓝的天,衬着黄绿相间的山坡,间或有几片红叶夹杂其间,给人一种成熟的美。是啊,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勤劳的人们播种汗水,收获富足;执着的人,播种习惯,收获成功;善良的人播种真诚,收获幸福!
刘海挎着篮子回来了,里面装着几玫鸡蛋。他比前番更削瘦了,脸上多了岁月的沧桑,眉宇间依旧是淡淡的忧郁。
看到大家来了,刘海局促地笑笑,没有说话,玉儿分明看到,刘海的眼里有泪珠溢出。
4
回来的路上,玉儿才知道,刘海父亲病情恶化,怕是时日不多了。刘海这才请了长假,从山里的一个朋友那里,租了这片山,又买了几只羊和几十只土鸡,怕父亲多想,才谎称自己在山里养土鸡,让父亲帮忙照管。目的只有一个,希望老人在有生之年,能生活在一个空气清新,环境安逸的地方,他知道,几十年来,在老人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深远宁静的山水田园梦。
玉儿突然明白了,这个男人心里装着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是对亲人深深的爱和倾情的付出。
从山里回来以后,每到休息的时候,玉儿就会主动联系几个朋友,一起去山里。一来散心,二来看望老人。
再后来,只要有时间,玉儿就会乘车进山,接替刘海照顾身体越来越虚弱的老人。老人很享受在山里的生活,虽清苦,却自由快乐,他常常拄根拐杖自己挪到阳光下,贪婪地呼吸山野里清新的空气,那陶醉的神情,常常勾出玉儿的眼泪来。
老人最终没能熬过春节,安祥地去了。
山桃花开的时候,玉儿挽着刘海的胳膊,再次来到山里的小屋旁,对着大山,他们虔诚地鞠了三个躬。山林依旧,真情依旧,空气中弥漫的花香,随着微风,越飘越远,他们迎着太阳继续向山里走去,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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