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对于一些人说,不过是转眼一瞬间。而对于有些人,几乎便是一生。
穿越千年的迷雾,我放佛一触手能抚到你眼底深不见底的伤,那无法释怀的痛。恍惚间,我看到那个清隽又枯瘦的身影独坐在江边。月光倾泻,更衬出你的玉质清颜,却又清凉孤绝。
从总角谊到兄弟情,君臣义,再到如今的阴阳两隔生死殊途。我分明看到你眼中那股落寞,那本不应该属于名扬四海的美周郎的神情。我知道,你是倦了罢。十年的岁月,已然将一个雄姿英发的儒将折磨成一个病痛缠身的病夫。
然而,我在你面容间捕获到一丝笑意。我知道,你是忆起往昔了罢。二十余年前,两个垂髫小儿叩拜天地,对着明朗圆月许下一生的诺言。生死与共,祸福共享,自此形影不离。文书习武,抚琴舞剑,少年的时光总是这般恣意潇洒。
直到——那年,你们十七岁。
那年,破虏将军身死,江东大乱。你在家中便再也寻不着那个率真张扬的身影。你知道,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父死城失,将走兵亡,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带着寡母幼弟身上还有着天下人都觊觎的挚宝又该如何在这乱世立足?往昔呼风唤雨的贵公子落魄到四处奔逃,那人,才十七岁啊。
“你果然在这里……我千里迢迢赶回来,可不是想看你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那是我的父亲,那是整个江东的支柱!你知道吗?”他满面倦容几近绝望。
“我知道。但现在江东的支柱是你。”
“我……”
“对。你还有我。”
一句誓言,抚慰了那人的心,也注定了你要将这满腹经纶效于孙家至死无悔。
再相见时,你们二十一。你是美名传扬的美周郎,而那人,却是傲骨无存风华不再。认贼作父,以亡父以命博来的玉玺为抵押之外。可你知道,那人从未变过。蛰伏的雄狮一但苏醒,必将啸领群雄一统河山!
那日,你带他叩拜你的母亲。他带你跪在破虏的墓前,他朗声誓道:“父亲在上,魂佑江东。公瑾在旁,智定天下。”
多年的隐忍终是换得一线生机。那人以校尉之身,三千借来之兵,终究夺回江东。一句“孙郎在此”喝退敌军千万,自此,江东小霸王威震天下。
一个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个是翩翩少将,神采飞扬。二人并肩作战,意气风华。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那年,你们二十三,二郎纳二乔,佳话千古传。
然而,一切在十年前便戛然而止。
二十六,对于一个名扬天下的勇将来说太过短暂,对于一个睥睨天下即将问鼎中原的王者来说更是残忍。
十年前,你们二十六。
十年后,你三十六,他仍旧二十六······
孙郎去了,二十六,亡在了刺客箭下。他走了,将江东留给了孙权,将一生的痛心与重担留给了你。
其实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孙郎不亡,凭着他用人不疑的豪迈性情与近乎残忍的铁血手腕,三分天下的格局会不会改写?
孙策去了,留下了你一人强颜欢笑撑住全局还有老臣的不满与新主的猜忌。
你凭着自己的努力和胸襟折服了他人,没有人再会去怀疑你的忠心与才能。然,你忠的是江东孙氏还是义兄孙策一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孙权继位的第三年,欲遣长兄遗腹子去许都为质。在满朝文武犹豫之际,你愤然起身。你只知道,那是伯符的骨肉,哪怕倾尽所有也要护其周全。
我能清楚的看到你脸上的痛苦,凉风习习,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素手为你披上大衣。
“夫君,身体要紧。”小乔轻声劝道。
你回首淡然轻笑:“明天我便出发去江陵,夫人帮我收拾行装罢。”
“可是……你身上箭伤还未痊愈啊……”
你缓缓站立,向远方走去:“如今曹贼新败,汉中不稳,益州可图,江东不可坐失如此良机。当年助伯符平定天下之愿能否达成,便在此一举了。若瑜此行能取下川蜀,就算身死,亦无悔也。”
她眼中的黯然再也遮不住:“只要周郎觉得好,那便一定是好的……”
清如莲,皎如月。我看着你颀长的背影透着单薄,好像随时会羽化登仙,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周郎!”小乔眼里涌出不安,“我等你回来。”
面对着妻子的不安,你静默的点头。
然而我知道,你终究没有归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那一年的舒城花开之际,你病逝在途中,年仅三十六岁。
我看到了你眼中的笑意,你轻轻地笑道:“非瑜背诺,天不假年。”
倥偬半生,戎马义气,总是得不到这天下,也终不悔与君曾相惜。伯符,来生,我再陪你并肩天下笑看江山如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