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念之间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国虽然进入经济调整时期。但是绝大部分的农村地区仍然物质匮乏,文化素质低下。封建迷信思想根深蒂固,“神婆“”神汉”大行其道。他们鼓吹自己是神灵附体,可以给驱邪治病,借机大肆敛财。
彭金花拿出金戒指,用牙咬了一下。看看上面的牙印满意地点点头:“嗯,成色不错,明天上城里卖了。”
“娘~”
“啥事啊?”
“能不能把戒指给我啊,别卖了呗!”
“给你?你要这玩意儿干啥?”彭金花板起涂得煞白的脸,声调扬了起来。
“嗯,娘,我都这么大了,也没啥首饰,这戒指挺好看的,我看着稀罕。”大红眼巴巴的看着娘手上金灿灿的戒指。
“不行!赶明儿我就卖了,剩得你惦记。李大牙这个蠢蛋,吓唬他几句就把金货拿出来了。你要喜欢带这玩意儿赶紧找个婆家,让婆家给买去!”彭金花撇着涂得通红的嘴满心欢喜的走到里屋,把戒指锁到了自己的小盒子里。
大红瞪着娘的后背,小声叨咕:“给你当二神,一天天的东村窜,西村走,四处装神弄鬼儿,连个戒指都舍不得给!不就是想给你心肝宝贝攒钱么?”
“大红!你嘟囔啥呢?还不赶紧换换衣服做饭去!”彭金花一边大着嗓门在里屋喊,一边换下“大神服”,放好“文王鼓”“赶神鞭”,歪在炕头上的棉垫歇着。
大红不敢犟嘴,大锅里舀了一瓢水倒在搪瓷盆里洗脸。每次“跳大神”之前用蛤蜊油调和朱砂涂抹在额头上,红彤彤的一片。洗干净后把水端到外面,泼到院子里。
“二狗子,你上哪去了?给我抱一把柴禾来!二狗子~”大红吆喝着弟弟。
“死小子,成天疯玩不着家,娘就宝贝他!呸!”大红气恼的啐了一口唾沫。
饭菜刚摆好,二狗子扑通扑通的跑回来。“饿死了,姐,我要吃饭!”一脸汗泥气喘吁吁的伸手抓冒着热气的玉米饼子。
“去!洗手去!”大红一巴掌打在二狗子黑乎乎的手上。
“娘!娘!她打我!她不让我吃饭!”二狗子梗着脑袋翻着白眼。
“大红,你这个死丫头,又惹他干啥?”彭金花捣着小碎步走出来。怒气冲冲的表情一看见儿子立马舒展成一朵花,拉过儿子心疼的问:“上哪玩去了?小脸蛋这埋汰的,你姐咋打你了?”
“我饿了,她不让我吃饭!打我手了,你看!”
“娘,你看他那埋汰手去抓饼子,还能吃吗?”
“你就给他洗洗就得了,打啥?你瞅瞅都打红了!”彭金花满脸不悦。
大红气得一耸拉辫子,斜着眼睛瞪了二狗子一眼扯着他洗手。
第二天一早,彭金花就进城了。
二狗子吃完饭就见不着影儿。
大红坐在院子里洗衣服,满满一大盆,累得腰酸背痛。用手背擦擦汗,站起来走到院门口靠在大门边直直腰。
远远听见村口有鞭炮声,听说是王家老二娶媳妇。“我都二十四了,跟娘跳了八年的大神,啥时候也能找个好婆家嫁了?村里面比我小的姑娘都生了娃……”想到这,大红狠狠地踢了一脚土坷垃。
“二十那年,要不是娘死活不同意,我就嫁给王家大小子了。说什么王家穷,不就怕我走了没人帮她装神弄鬼骗人么,死拖着我这么多年,骗来的钱都给二狗子攒着。”一阵阵鞭炮声噼噼啪啪的传过来,激起大红心中的恨意。
太阳落山了,彭金花挎着个布包回了家。
“大红,给我倒口水喝!妈呀!累死我了!”彭金花耷拉着眼皮,捶打又酸又涨的小腿。
大红递过水:“娘,戒指卖了?”
“卖了!”
“你都买啥了,我看看!”
“也没买啥,买了点“洋果子”(类似小甜食),一会等二狗子回来吃。”彭金花从布包里拿出一包“洋果子”。
“娘,包里还有啥?”大红把“洋果子”放到桌子上。
“二狗子的衣服,你去把他叫回来,给他试试合不合身!”
大红脸色变得很难看,“二狗子的衣服够穿了,你看我今天给他洗了多少?绳子晾的都是他的,还给他买!”
“小子费衣服,不多买几身能换得过来吗?你废什么话,赶紧去,把他给我叫回来,试试大小。”彭金花皱着细长的眉毛。
大红不再说话,去外面找二狗子。
十二岁的二狗子从小就被彭金花宠着惯着。村子里六七岁的孩子都能帮家里干活,他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四处疯玩。
晚上,二狗子穿上新衣服,嘴里嚼着“洋果子”,依偎在娘的怀里。大红蹲在灶台边,灶膛里面红红的火映红了她的眼睛。
一天夜里,娘仨都睡了。“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彭金花。
“大红,去问问是谁?”彭金花推了推女儿。
“嗯,哎呀,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大红揉着眼睛摸索着火柴。
“跳大神”的家里头夜里来人,相当于现在的医院夜诊,是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二狗子早就见怪不怪,翻个身继续睡。
“谁敲门?哪的人,啥事?”
“李瓜村的,李发,我媳妇闹病请神婆给看看。”
大红披上衣服开了门,外面进来一个身量不高黑脸膛的汉子。大红点上蜡烛,把李发领到外屋坐下。
彭金花隔着帘子故作玄虚的问:“这么晚来请“神婆”,是不是媳妇撞邪了?”
“对对,您老真是神啊,我媳妇前几天非要回娘家,昨天从娘家回来就病了,今天满脸通红,胡言乱语的说不认识我,求神婆给看看。”
“嗯~,这就是撞了邪了。情况应该是不妙啊!你先等一会吧,大红你进来。”她故意吓唬李发,待会借机多要钱。
“嗯嗯,求您救救她!”李发诚惶诚恐的在外屋等着。
彭金花穿上“神服”,拿出“法器”,端着“神婆”的架子走到李发的身旁,手一挥:“走吧!”
李姓汉子忙不迭的头前带路。
彭金花给大红使了个眼色,大红心领神会。
走到李发身边搭话,听着是家长里短的闲聊。这就是彭金花的本事,通过有限的信息给一会“跳大神”做准备,一般连蒙带吓唬,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就把请神的人家忽悠住了。
如果小孩苦闹不止,她就吓唬人家,是家里死去的谁谁要带走孩子。大红和人家闲拉话时就会有意的往这个话题上引,李大牙家的金戒指就是这么蒙骗来的。
在主人家讨一杯水,趁人不备暗藏的药末撒入水里,装模作样的念几句咒给孩子喝下去。留一道符放在孩子身边,里面包的是朱砂,安神镇静。药末就是在城里二分钱买的止痛片,碾碎成末。
基本上照她的做法,没有大病的两天之后就好了。如果有病情加重的,彭金花就胡乱编造鬼话,什么神灵怪罪,中邪太深只能听天由命。
大红也背后偷偷问她:“娘,你咋不让人家上医院看病呢?万一出点啥事可咋办呀?”
“你傻呀!让他们上医院治好了,下回谁还找我?人死了就该着她命短,怨不得我。以后你再敢提医院这俩字,看我不剪你舌头!”
“二狗子闹病,你咋带他上……”“医院”俩字没敢说出来,大红看着老娘阴沉的脸色乖乖闭上了嘴。以后再也不敢提。
大红和李发走在前面,彭金花跟在后面。去李瓜村先穿过一片黑漆漆的小树林,再往前是一道秃岗子。秃岗子前面有一片荒地,种啥苗都不长,荒草有一人多高。慢慢的就有人把死人埋到这。
时间一长就成了一处坟岗,荒山野岭的大半夜,呼呼地风把枯树枝吹得乱飞,偶尔有黑影在眼前闪过去,不知道是野猫乱窜还是刮起的裱纸。
月亮模模糊糊的躲在树影后面,夜猫子“噗噜噜噜”飞起来,吓得人一激灵。
李发一心惦记着媳妇,大步向前走。大红看着阴森恐怖的坟地,心里生出一阵阵寒意,不由得加快脚步紧跟着李发,恨不能三步变两步赶快走过这片地。
彭金花眼见着前面俩人越走越快,黑黢黢的坟地里树影乱摇,张牙舞爪怪瘆人的,也感觉头皮发麻害怕。但是碍于自己是“神婆”的身份,咬牙切齿的暗骂大红死丫头,紧走几步地在后面跟着。
走着,走着,突然荒草后面似乎有白影一闪而过。彭金花一激灵,停下脚步眨眨眼,仔细看过去什么也没发现。
不由得心里暗笑:“我这辈子就用鬼神骗人了,今天怎么还害怕了呢?岁数大了胆子还小了?”
忽然一阵冷风卷过来,好像有个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到了后脖颈。
彭金花用手往后背一摸,脸顿时吓得煞白。
她摸着了一只冰凉冰凉的手。
一股冷气从后脖颈传过来,好像有人在对着她呼吸,呼吸着冷气。
瞬间,彭金花感觉掉进了冰窟,想呼叫大红,但是全身僵硬,脸部麻木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我~在这等你~足足五年了~”一个嘶哑阴冷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彭金花全身发抖,仿佛被钉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你~根本不会~治病,你骗我爹娘~说我是~邪祟附体~他们听了你的话~让我听天由命~”
那声音每说一个字,彭金花的脖子就被冷气扼紧一下。她鼓着眼睛直盯盯的拼命的望着女儿模糊的背影,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说出话,最后听见四个字,“……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