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真正的读者,一定是一个具有悲悯情怀的人。读书至此境界,方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一个真正的作家,是拒绝那种捉肩谄媚之态的。很难想象出一个捉肩谄笑的人能写出真正的大作品。同样,一个真正的读者,也一定是拒绝那种媚态百端的文字与姿态的。这是向下的原则。然而,在读者,还有一个向上的原则,也不要轻易触碰:那就是,读书的目的,并非是让一个人可以有凌驾众人之意。至于文人相轻、自命清高、孤芳自赏,这类读书人的痛病,其实都是没有摆正读书之心。
真正的伟大作品是对人的心灵的抚慰。真正的阅读,也因此应该是对心灵的悲悯的触摸。大千世界,人如蝼蚁;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这都是在提醒着人的困境与尴尬。读书的目的,正是对这些永恒真理的追求。所以,在我们论断一个伟大的作品时,其标准为:是否真正写出了人类的文学母题,揭示了人类的问题与困境,并以此推进人类的文明向前发展。因而读书的最为伟大的目的,也应该与此相类,即,为了求是、求真,为了文明的发展与心灵的成长。
古人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其实,相对而言,知也有涯,无涯者乃是人的识见的范围。看似懂了,其实未懂。所以,有人谓,读书人也须历经三境界:看山是山,见水是水;看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西方先哲亦有云,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甚者有云,人不能同时踏进同一条河流。人的识见一直在发展,在扩大。所以,识见无涯。人最不能体认的,不是世界外物,乃是自己。
这样一来,我们就会发现,读书的目的,其实是只是为了自己培养自己穿透这个世界的能力。你所读之书,只不过是为了佐证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然后,则进一步努力改变这个世界。
所以,所谓悲悯之心,首先表现在对无法准确把确的外部世界的虔诚,其次,则是对万物皆有定数甚至万物皆归寂灭的敬惜与敬畏。所读之书,并没有教我们自命清高、视万物为刍狗。如果读书只为视他人如无物,目无下尘,那么,一个读书人就陷入了最大的困境。“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一论,并非确论。真正的读书人,真正的学者,其实是一种仁者爱人的形象。
仁者爱人,便是真正的读书之心。
当然,一个人可以为自己的阅读而得进益高兴。然而,人的进德修业,一如万物生长。上天有好生之德,天生我才必有用。但上天之德,天纵之才,乃是为了回馈社会,造福苍生。这才是读书的根本。因而,我在读到“能力越大,责任越大”(With great 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时,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真正的读书,竟然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的能力再大,也这个社会赋予的。你可以说钟灵毓秀集于你一身。然而,造化的这份钟爱,必是希望一个人能够有所担当,仍然回报造化万物。圣经有云:人啊,你始自泥土,终将归于泥土。就是说的这个道理。有了这份仁爱之心,也就发现,世间所存在的书,乃是相通的。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讲,我们就看到了读书人的差别。有些读书人,可以臻至大知识分子的境界;有些读书人,一辈子只做了个小知识分子;还有些读书人,终其一生,连知识分子也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个识字分子、知道分子而已。如果再细细辨之,真正的读书人,是所谓大儒,哪怕他述而不作。而只抱着死书,只为一己者,乃谓犬儒或侏儒。
现在的中国社会,犬儒、侏儒者甚众。转型社会在将知识与经济进行转换时,很多读书人将自己的立场、思想尽皆丧失掉了。试想,读书人如此,又何况那些凡夫俗子呢?威廉·福克纳说自己的写作:“我管什么读者,我引导读者。”其实,读书人,也必须引导那些不读书的人啊。
爱德华·希尔斯说:“每个社会里面,都少不了一小撮人,他们具备超越凡夫俗子的本质才能,喜欢探索比日常生活之具体情境更为普遍、在时空层面更为遥远的符码,并且渴望与这些符码进行频繁交流与沟通。”所以,这就决定了,知识分子不光要会在书房里研究知识,还要投身到社会中,用自己的知识去启蒙别人。从柏拉图和孔子开始,社会有了知识分子,也就有了无法独立的知识分子。独立知识分子或独立学者,只是从体制角度而言。任何一个读书人,都必然是某一种社会发展的结果或果实。那么,对天下、对苍生、对社会负责,也就读书人的必然使命。
所以,读书,其实只是为了一种被选择。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是必然会被选择作为一种具有担当精神的天使的。
这也是一种读书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