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磊站在不远处的阳光里,余辉照在他黝黑的脸上,狡黠又会心地笑。我看见他手里精美的青花瓷盘,据说刚从皖北农村搜集而来,卖主是一位饱受新时代折磨的老学究,失去算命的生计后,只得变卖祖产过活。
我仔细看了他从包里倒腾出的瓶瓶罐罐,除了一个49年后有伤的冬瓜罐,其他都是些光鲜亮丽的假货。
子轩从屋里走出来,给我们添热水,她的脸色惨白,默默站在郁磊身后。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他们的合影,落日楼台下,他们像两片枯萎的树叶,形影相吊,毫无生机。
我随手拿起散落在桌上的石狮子,是一方包浆极漂亮的镇纸,它的后背上有磨损变浅的刻痕,应该是初制时所留的主人姓名,这份喜爱跨越百年也难以磨灭。
郁磊咯咯笑着,说别酸了,那是我小时候用来练书法的。
我满脸无奈,只有讪讪劝他不要再折腾祖上这些留存了,这几年来卖出去的都是些真物件,收回来的又全都是假古董,再这么败下去怕是以后饭都吃不上。
子轩走过来帮忙收拾那一地的“宝贝”,阿磊低沉着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知道了。
旋即,又补了一句,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长叹了一口气,从厚重旅行包里的最底层,掏出一个裁剪精致的油纸包,递到他手里。
鼓鼓囊囊的都是人民币吗?他捧在手里四下打量。
我盯着他闪烁的眼,没好气又极其沉重地打断了他的嬉笑。我说:
阿远走了。
身后传来瓷器落地碎裂的清脆声音。
是的,我们这代人里最耀眼最拔萃的阿远,在一个雨后黄昏,攥着两岁零一个月女儿的照片,跳进了冰冷刺骨的长江。
我想起中秋前后和他在清凉门附近的一个苍蝇馆里吃串,他一次一次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后来从酒精上脸到眼眶湿润红肿,最后带着哭腔莫名其妙地问我:
“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你相信人有灵魂吗?我在阿远的葬礼上反反复复嘟囔着,也许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该发觉他情绪的坍塌。整个仪式显得简陋,稀稀落落的来了几个冷门亲戚,他的妻子如雨中浮萍般摇摇欲坠,却不得不强撑着应对,我走过去抱起她不知所措的女儿,她边抹着眼泪边解释:“他真的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正常,工作生活都还顺利,我真的没有发现他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