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局荒诞之婚——读英国小说《乌克兰拖拉机简史》


如果不是读书日,我还想不起这两本饶有兴趣的书:《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与《乌克兰拖拉机简史》。我敢100%的说,看到这两个书名,大家都会绕过去,没有人会把它和小说联系起来。

但它的的确确是文学作品,尤其后者,更是一部黑色幽默的、充满反讽的小说。

作者是一位乌克兰裔英国人——玛琳娜•柳薇卡。

小说的围绕一桩很狗血的家庭纠纷展开,年迈的老父亲在母亲去世后,坚持要与一位年轻乌克兰女人结婚,这个女人的魅力就在于晃动着的一对“波提切利”式的乳房(文艺复兴时期的一副名画),她从动荡的乌克兰逃难而来,来到英国,从而给一个鳏居老人的家庭带来一场战争(老人有两个女儿)。所谓黑色幽默,就是正经的叙述和正常的人生,但有时不正常的想法!纠缠不休的家庭故事其实满含了人生的荒诞不经。“鳏居老父、成家两姊妹”,引出两代人的苦难史,故事贯穿着老父亲花费一辈子心血的研究工作,撰写一部交织着社会变革的《乌克兰拖拉机简史》,这也正是书名的来历。

开篇第一句话就定下基调:“我母亲去世两年后,我父亲与一位离过婚的妖艳迷人的乌克兰金发女郎坠入爱河。他时年八十四岁,而她三十六岁。”

这就是英式幽默。但如果我们知道八十四岁的父亲付出真心,而三十六岁的金发女郎只不过是利用老人时,一个喜剧的情节忽而就潜藏了悲剧的内涵。因此,当里面充满侦探、偷窃、倾诉,转而就使人忍俊不禁,笑出眼泪也暗自伤心不已。

所以有人说,你以为你只是看书、看一个故事,其实也是对照着书上的故事再荒诞不经地生活一次。张爱玲晚年看着亲人的老照片,回顾自己成长,《对照记》里讲亲人讲出了这样一段名言:“我没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仅只是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我爱他们。”而我们如此看着文字(这部小说),也算是对照了我们的生活,不再陌生,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尤其历历在目的疫情,期间的日日夜夜和惊心动魄。

这一段,小说大概有一页半纸都在叙述父母如何囤积食物和别的物资,我们会心一笑,懂得!凡历经过战争、灾难、饥荒的父母,都会储藏和囤积,像要冬眠的熊、松鼠,不是弱小的,而有强大的能力。远的不去说了,近的,疫情两年,我们在西安、上海、长春,等等城市,还不一次又一次经历了同样的囤积与哄抢。

小说中,描写妈妈的储藏室是这样不惜笔墨、不厌其烦:

我母亲在楼梯下有个储藏室,里面从地板到天花板堆满了食物:一听听的鱼、肉、西红柿、水果、蔬菜和布丁罐头,一袋袋的糖(砂糖,细砂糖,冰糖,红糖)、面粉(普通粉,自发粉,全麦粉)、米(布丁米和长颗粒米)、通心粉(普通通心粉,短而卷曲的通心粉,细面通心粉)、小扁豆、荞麦粉、干豌豆、燕麦,一瓶瓶的油(菜籽油,葵花油和橄榄油)、腌菜(西红柿、黄瓜、甜菜根),一盒盒的麦片(主要是小麦片),一箱箱的饼干(主要是巧克力消化饼干)和一板板的巧克力。在地板上,瓶子里和坛子里的是一加仑一加仑黏稠的淡紫色液体,它们用李子、红糖和蒜瓣制成,仅仅一杯就足以让最资深的老酒鬼(这在乌克兰社区里大有人在)昏睡达三个小时。

楼上床底下的滑轮箱里贮存着蜜饯(主要是李子)和成罐的自制果酱(李子、草莓、木莓、黑醋栗和柑橘的各种混合物)。在种植棚和车库里,用硬纸板制成的水果箱里装满了最新采摘的苹果,品种有布拉姆莱斯、巴斯美人和格雷威斯等,全都用报纸独立包裹,散发出芬芳的果香味儿。到了第二年春天,它们的表皮会泛白,果肉会皱缩,但用来做薄皮苹果卷和布林饼还是很不错(被风吹落的果子和有损伤的果子在它们落下时就被挑出、切碎并煨炖了)。一网袋一网袋的胡萝卜和土豆连同上面的泥土一起贮藏着,一捆捆的洋葱和大蒜悬挂在外屋的阴凉处。

当我父母于1979年购买了一台冰柜后,没过多久,里面就摞满了用塑料冰淇淋桶装着的豌豆、蚕豆、芦笋和浆果,每个桶上都贴着标签标明日期,并定时循环。就连小茴香和欧芹都用塑料纸卷成小捆贮藏备用,这样在一年中的无论什么季节,都不会再有匮乏之虞。

但是,回到现实生活里,作者却为这个行为大加嘲笑,“说它们足够供养一支军队”,母亲便有力地回击她,说:“这是为了以防你的托尼·本成为执政者。”作者(即书中第一人称“我”)写到英国的现实政治,“我”就是英国左翼劳工党的支持者。所以,母亲不但了解意识形态,还了解饥饿。

饥饿引出家史,原来父母那代是逃出斯大林时代的难民,但是母亲刚刚去世区区两年,老爸便要再娶新的乌克兰难民瓦伦蒂娜,36岁,——波提切利的出水的维纳斯,金色的头发,迷人的眼睛,上等的乳房——气得“我”怒火中烧,一通不逊的言辞洒向父亲,“好你个叛徒,好色的老畜生”。

这里隐含了两代苏联女性的遭际,她的妈妈在她二十一岁时,斯大林发现可以把饥荒当做政治武器来对付乌克兰富农。虽然移民英国,她知道在乐购超市和消费合作社堆得高高的货架和存得满满的柜台后,饥饿依然在游荡徘徊,它撑着骷髅的身躯,睁着空洞的眼睛,伺机而动,一旦你放松警惕,就将你摄入囊中。它会伺机抓住你,把你推上火车或大卡车,或是推进四处奔逃的人群中,将你送上另一次旅途,那旅途的终点通常总是死亡。

实际上,借由这一段落,作者把我们阅读的想象指向她真实要表达的部分。因为她们一家也是早早从乌克兰逃难出来。她的妈妈经历过斯大林一手制造的乌克兰大饥荒,完全知道短缺意味着什么,囤积是一种求生本能。“乌克兰是苏联的大粮仓,可是在苏联时期,灾难任然被制造出来。”面对今天的世界,我们不难理解这句话。

展示于父亲视觉的,就是他一生勤勤谨谨,撰写《乌克兰拖拉机简史》,拖拉机这种机械的、碾压式的充满力量的象征物,在书中被赋予了特别而又机趣的苏联集体化的农庄历史。

作为一个女性创作者,本书通过两个女人的视角(两个立场)对一桩婚姻中的男女分别作了对立的叙述,使小说的戏剧色彩非常强烈、人物性格饱满、深切,读来妙趣横生、引人入胜。

(一)女儿的(主要是妹妹“我”)

他的两个女儿共同认定这个乌克兰女人居心不良,嫁给她们的爹。属于心机重重,一是为了英国居留权,二是为了骗老人的钱。

作为女儿,为了保护自己的老子,她们尽管政见有差异(甚至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此时依然团结起来,一起上蹿下跳,以确保闹得要让这父亲的新婚失败,并最终让女人被驱逐出境。

到最后,婚离了,老父亲也脱离苦海,然而视角转换,从老父亲那一边来看,父母不肯告诉孩子们的真实创痛,也最后向女儿们艰难地揭开。

投身政治的妹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她年少无知,上街游行时,父亲会愤怒到提着箱子离家出走。

她的父亲也把自己的心路和他的人生思考裸露出来:他不想打仗,从不为祖国打到不为苏联打,再到不为任何人打。他只想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拿着计算尺和空白纸张,对着阻升比方程式苦思冥想,只想写一本学术的、也是历史的书。

(二)乌克兰女人瓦伦蒂娜的

三十六岁的金发女郎瓦伦蒂娜并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她性感美丽,充满肉欲,仿佛美丽也是一种错,就会被男人利用。她结过婚,只不过为了逃出国内政治之乱,和自己知识分子的丈夫假离婚,带着儿子多次用旅游签证出来讨生活,她一直都在在非法打工,拼命挣钱,在老人院、餐馆没日没夜地做工,为的是留在英国,但最后各种努力白白付出,她发现她做不到,于是利用起自己的女性身份(肉体)年轻、性感,任何男人抵挡不住,可是她选择了八十四岁的老男人,“我”的父亲马耶夫斯基。

试想,那是一个足以让陌生人都觉得无法忍受的鸡皮鹤发男人,在床笫间,又会面临什么样的折磨呢?再追问一下,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如果乌克兰能是一片让人安居乐业的土地,她何至于此!

作者的讲述,类似于戏曲代言体的一种游离态的叙述,一开场的打电话一段颇吸引人,对话内容则用括弧里的叙述分离,这就造成一种让读者站在高处“审视”的效果。(不要投入到作者一方,也不要战在瓦伦蒂娜一方,哈哈)

那些充满了各种性暗示的隐语,幽默、机趣,我猜一定会让读者不能自拔,爱上看小说。如液压升降机的功能(14页)、时刻悬坠、晃动的波提切利的上等乳房、“她猛地把T恤往上一拉,那对惊人的硕乳像对子弹搬从一副内嵌金属丝、绸子肩带、莱卡镶格、蕾丝缀边的火箭发射器般的绿缎胸罩中勃然而出。”(89页)、口交(115页)“我父亲最终还是为了瓦伦蒂娜的上诉去了诺丁汉。她是怎么说服他的?她威胁说要把口交的事抖出来给官僚们听吗?她把他枯瘦的脑袋温柔地揽在自己的一对子弹头中间,往他的助听器里柔声细语地灌迷魂汤了吗?”(117页)诸如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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