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云雀叫了一整天》

最初得知木心,是因为他的那首《从前慢》。

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初次读罢,浑身激灵灵地一颤,有一种无言的美穿透心扉,直达我内心的最深处。这不正是我所渴望的爱情吗?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真挚而诚恳,诗意又浪漫。在繁忙的生活中,适时放下匆忙的脚步,慢慢地,用心去体验和感受这烟火人间中点点滴滴的美好。就这样,一路执手走下去,一直到老了的那一天,我们依然宛如初见,百看不厌。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仅是想一想,就让人心向往之,陶醉不已。

这慢里透着人性的朴素、浪漫和真诚。短短的一首诗却让人都看得懂并深觉文学的魅力。诗中用从前的慢节奏与现在的快节奏生活相比,从而表达了对一种美、一种好、一种朴素的向往,诗人的智慧和生命哲学也从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这是一首惊艳了我的时光,让我一见倾心,再见如故的诗,也是一首让我产生了想看木心的书籍的诗。直到看到《云雀叫了一整天》,多日来的一个梦想终于如愿以偿。

书被分成甲辑和乙辑两部分。甲辑是诗。先生的现代诗有一个特点,散文化,诗句感觉很淡,缓缓的,近乎口语的用字,看似没有对仗押韵,其实有内在的节奏,不明显,但极有韵味。他曾形容陶渊明的诗,好像没什么意思,又有点什么意思,淡淡的,非常朴素。我觉得,他的诗也是这样,写得云淡风轻,又意味深远。

那些如絮语般的文字让我很是喜爱。喜欢听先生以诗来谈“明季乡试”;谈“慕尼黑市政府广场有好餐馆”;听先生评颜色,“朱红朱在那里不肯红”;听先生讲青春,“有耽无类,隽才出少艾”⋯⋯

乙辑是极有意思的,皆是俳句。我见了这辑的感受便如胡兰成见张爱玲的感受一样: “我常常以为很懂得了什么叫惊艳,遇到真事,却艳亦不是那艳法,惊亦不是那惊法”。零零散散的俳句,像是落了满页的珍珠,随手拾起一颗皆是美的:

一个人 随便走几步 性格毕露

每个人的童年都没有玩够

历史是一条它自己会走的路

其实孤独感是一种快感

长文显气度 短句见骨子 不长不短逞风韵

今天下午就是今天上午的未来

我追索人心的深度 却看到了人心的浅薄

好像《红楼梦》这部书是红学家写的

把寄与他人的希望收回来放在自己身上 倒也温馨

对爱情的绝望 还只是对人性的绝望的悄然一角

寥寥几句, 让人不由地感慨于先生超群的智慧,同时也钦佩于他对人性、对人生深刻的洞察力。

冰是睡熟了的水

唐诗下酒 宋词伴茶

你背后有个微笑的我

在这几句里,我看到了他童心未泯的孩子气,他的善良和温情,以及他的诗意和浪漫。这一切都是我所喜欢的特质。

负心人负了我之后还会去负别人 我平静下来

从前的那个我 如果来找现在的我 会得到很好的款待

年轻时已能耐寂寞 是我仅有的一点过人之处

蕴藏在字里行间那恰到好处的幽默和自嘲总能让人会心一笑。也许每个诗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不会老去的孩子吧。

读先生的诗,我仿佛看到了一个顽皮而又不失聪慧的男孩,缓缓朝我走来,愈来愈加清晰;又仿佛是在聆听一个年迈的长者把他的人生智慧娓娓道来,字字都掷地有声。这些诗意而深刻的文字,不仅让读者如沐春风,也让精神得到了滋养和升华。

如果说甲辑让人顿足,那么乙辑则让人拍手。句句惊艳,句句直扣心扉,读完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愿启发我的也可以启发你,温暖我的也可以温暖你。

最后,请允许我用先生的一句诗来表达我此时此刻的感受:  爱孩子,尤爱孩子气的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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