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刚毕业那一年,家里发生了重大的变故,让我感觉生活一下子从天堂跌入了茅厕,经济紧张得连买包大创口贴都困难,差点都要用废报纸抗战姨妈了。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要不是长得太丑,否则我毫不犹豫转型成失足少女。
迫于生计,我白天在一家公司上班,晚上把小区里几个毛手毛脚的小屁孩招到家里辅导功课,两根葱就是其中一个学生。
两根葱原名叫小海,因为他鼻子上老是悬挂着两条长长的鼻涕,晃晃悠悠,所以其他小孩给他免费起了“两根葱”这个绰号。
初见两根葱的时候,他的衣服脏兮兮的,紧紧拽着他奶奶的衣角,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正眼看我,瘦弱的身体因为过度的紧张而抖动不止,好像处在极度的严寒中似的。
两根葱的奶奶说,她的大孙子,就是两根葱的哥哥在几年前去世了,两根葱一生下来就带着各种病,吃药如吃饭。现在两根葱他妈妈得了癌症,在家熬日子等死,两根葱的爸爸既要赚钱养家又要照顾两根葱他妈妈,所以两根葱的学习无法顾及,就送到我这里来。
她说她没指望两根葱考大学,只希望他能识些字,将来上公厕能分得清男女。说完,我看见泪花在她眼里不断地闪烁。她那满脸的皱纹,与其说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不如说是磨难给予的烙印。
家里有一本难念的经不可怕,可怕的是有好几本难念的经。
在为两根葱一家的不幸难过的同时,我为自己一个月增加四百块钱的收入而暗自窃喜,所谓人穷志短大概就是我这个怂逼样子吧。
起初几天,两根葱很乖,不像其他孩子一样七嘴八舌地吵吵嚷嚷,让人心烦意乱,他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桌子上,安静的如同深山的一颗小树。
我以为这是个省事的孩子,可是很快我发现我错了:他记性很差,学校老师布置的作业总是记不住,快到九点多,其他孩子写完作业收拾书包回家的时候,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地对我说他想起了一项作业,可是当我问他是什么的时候,他用略带失望的口气跟我说他又忘记了,这让我哭笑不得,对他的学习一筹莫展,我只好叫她奶奶把他的作业用手机给我发过来。
她奶奶说老师把两根葱的作业发到两根葱妈妈的手机上了,她让两根葱妈妈把两根葱每天的作业转发给我,这也是两根葱妈妈目前唯一能做成的事情了。
两根葱都四年级了,可是他的语文水平和幼儿园的孩子差不多,勉强能写出来的字屈指可数,诸如“是“、”的“之类的简单字,让他写完作业实在是一件伤脑细胞的事。
渐渐地,随着对新环境的熟悉和察觉到我对他的善意之后,两根葱变得开朗起来,脸上总是带着傻呵呵的笑容,好像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
和许多小孩子一样,麻辣条是他的最爱,每次写作业之前他总要津津有味地吃完一包麻辣条拌鼻涕,他的嘴角、书包和衣服总是被他弄得油乎乎的,浑身上下也散发着麻辣条的味道。他奶奶说两根葱不怕家里人,怕老师,她让我帮她劝劝两根葱,不要再吃麻辣条,对身体不好。
我故作圣人模样,一本正经地装逼劝他不要再吃了,甚至吓唬他麻辣条里有毒,吃多了会嘴唇发紫,两眼发青,最后一命呜呼。他却傻兮兮地说,不吃麻辣条他就活不了,麻辣条是他的命。
这话说出了我多年的心声,辣条也是我最爱啊,与年龄无关。听完他的话,我赶紧屁颠屁颠跑出去给自己整了几包麻辣条。
两根葱除了每天必须要吃一包麻辣条外,还必须给大家抛出一个设问句:“你们知道我妈妈得了什么病吗?我告诉你们是癌症。”说这话的时候,他不但没有一丝悲伤难过的表情,反而把”癌症’这两个字用自豪的语气一字一顿说得很重。
我猜想,这可怜的孩子肯定还不晓得“癌症”的含义,这可是个大魔头,即将要夺走他妈妈鲜活的生命,让他的母爱之花永远只能盛开在短暂的回忆之中。他还以为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个词在同龄人中间是一件很牛,很具有炫耀价值的事。
就跟汉堡加可乐一样,麻辣条加设问句,是两根葱每天必需的套餐。等他说的次数多了,再后来当他刚开口要说“你们知道…”的时候,其他孩子带着鄙视的口气马上就打断他的话,说;“我们不仅知道你妈妈得了癌症,还知道你得了神经病。”
有一次,我看见两根葱吃完麻辣条后一直摆弄他的钢笔,没有写作业的意思。我让他拿出书本,可是他把书包的拉链拉开又拉上了,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就过去把他的书包打开,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他的书包里装的不是书,而是一堆沙子。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低着头,闭口不言。后来我从他奶奶口中才知道,两根葱很善良,也很胆小,学校里一些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就抓住这一点,趁老师不在的时候想尽各种办法捉弄他:把他的文具盒藏起来; 把嚼过的口香糖放到他屁股底下; 把他的红领巾用墨水染成蓝色;用绳子把他绑到树上;用手拽他的小鸡鸡;给他的书包里装沙子啊,土啊,垃圾啊之类的东西,所以他的衣服从来没有干净过……
尽管同学们这样待他,他从来没有要动手收拾那些欺负他的男孩子的举动,更没有跟老师告过状,第二天还兴冲冲地把他的麻辣条分给他们。
就这样过了大约五个月左右,我接到了两根葱奶奶的电话,她用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语气,平静地告诉我两根葱的妈妈去世了,等过了头七,两根葱再来我这里写作业。
等我再见到两根葱的时候,他的身体比以前更单薄了,往日傻呵呵的笑容不见了,眉眼之间带着孩子不该有的悲伤。
在我想安慰一下他之前,他把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小心翼翼地递给我,用从来没有过的懂事的样子对我说,这是他班主任的电话号码,以后关于他作业的事情让我问他的班主任好了。
说完他低头扯弄着他的衣角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努力酝酿着勇气似的,然后他轻轻对我说,她妈妈的手机坏了,暂时不能给我发作业了。
过了几天,两根葱又和以前一样了,有事没事总是傻呵呵呵地笑,每次写作业之前总要 先吃一包麻辣条,每次的作业还是记不住。
只是他再也没说过他那个和麻辣条搭配起来的设问句。
ps:公众号:等待小熊
上一篇《发生在1999年的那起特大装逼案》很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