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北
一•杜甫的柔情
《舟前小鹅儿》
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
引颈嗔船逼,无行乱眼多。
翅开遭宿雨,力小困沧波。
客散层城暮,狐狸奈若何。
写小鹅,神态宛现,字里行间可见爱怜之意。苍苍老者面对新生命的温柔、喜爱和呵护。或者,有什么触动了他被风霜侵蚀刀剑相袭的心?想到他深爱的小儿——“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爷背面啼,垢腻脚不袜”?还是“众人皆欲杀,我独怜其才”的生性天真的朋友?
“为问南溪竹,抽梢合过墙。”《送韦郎司直归成都》
离开成都暂住梓州时,送友人回成都,禁不住想念浣花溪畔的草堂。那一丛小竹,对是从韦续那儿要来的那丛绵竹(《从韦二明府续处觅绵竹》,应该已经长梢过墙了吧?而我,却还客中漂泊!
也是在梓州,想念成都草堂,作《寄题江外草堂》,从卜居构堂写起,到草堂闲居的乐趣:
“惟有会心侣,数能同钓船。”
到因世乱,不得不离开:
“偶携老妻去,惨淡凌风烟。”
一切不由自主,慨叹不足。而诗末有四句:
“尚念四小松,蔓草易拘缠。
霜骨不甚长,永为邻里怜。”
当初从韦班处特意寻了小松苗(《凭韦少府班觅松树子载》),“为觅霜根数寸载”,是因“欲存老盖千年意”。不想,等不及松苗长大,就舍此而去。但无论走到哪里,那四棵小松树一直都在心里,成为一份永远的牵挂。你看它们那么弱小,春来总会被杂草缠蔓呢,一年一年总不见长大!四邻都怜惜它们关注它们呢!我走后,应该也会有人继续帮助它们为它们剪除蔓草吧?
杜甫的内心有着一个怎样丰富细腻而广阔的世界!那些不断激荡的情感,丰富细腻而内敛,心中千百思量酝酿,呈现时却并不开闸喷薄,细密折转出之于淡语片言,却字字皆带醇厚绵延的回味和深挚。
二•幕下郎官安隐无?从来不奉一行书。
固知贫病人须弃,能使韦郎迹也疏。
《投简梓州幕府兼简韦十郎官》
最近是爱着杜甫的诗,并透过这些诗触摸着杜甫心性中的温暖、淳挚和对人、对事、对万物和天下的爱,民胞物与:“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吾友于”,并为之深深感动。为世事动荡带给杜甫的苦难而郁结、不平、怜惜……
然后,读到这首诗!这怨怼,这讥讽!这暗戳戳的愤恨!想到有篇文章说到所谓好人的恶意。对心理学,自己虽则还不能说有了解,但接触到的那些片言碎语和皮毛,感觉它有时的确是与俗世观念对立的小恶魔,当你离开带有自己情结的感同心受,你更具界限感地去看,你真的会缺失些世俗的同情心。
于友情,杜甫从来都是主动的那个,不止是与李白与高适与岑参……
他的付出也是出乎真挚,譬如与房琯——史书中对房的评价并不高,杜甫却一直深情不移,甚至为房琯仗义直言而差点掉脑袋。
所有的赠友诗都那么真挚满怀深情款款。只是,我还没有全面读那些回赠诗,不知道别人是否如杜甫一般深情。只读李白的回赠诗,感觉不到太多的独属于杜甫的情感,比起写给孟浩然的诗来,只是天际渺云丝缕,随现随逝,而已。
哪怕得不到回应,杜甫却从末更改过心意:春天想,冬天想,白天想,梦里想……
杜甫满足的是自己的情深意长的感觉吧……
转徙西南之后,杜甫大部分的赠友诗里,深情中或者寄寓自己飘泊思乡之思,更因为自己所受之苦,特别能体谅他人的困顿,这些诗真可给人生倦旅困难丛生的迷茫之人以温暖和慰藉。
或者,更大部分诗歌是基于友情交谊希望得到庇护和援助……
“百年已过半,秋至转饥寒。为问彭州牧,何时救急难?”(《因崔五侍御寄高彭州一绝》)
还有一系列求花求树求碗的诗,坦白直率,不但不惹人烦,反而让人觉出杜甫谨重之外的率真洒脱,十分可爱!
或许,在这些人面前,杜甫是笃定的,我可以这么做!
一个人的不幸与个体存在什么样的关联?杜甫注定不能安稳?不能安然?
“饥借家家米,愁征处处杯。”
“苦摇求食尾,常曝报恩腮。”
当你无法凭借自我之力,在这飘摇的世间把握一点点安稳时,世界于你的或者只有冷漠和恶意?
杜甫实在也是一个存在心理缺陷的普通人……自己没有能力给妻小以安定的生活,只能期待遇见能助己者。别人态度好不好都不打紧,杜甫能屈能伸的心态还是有的,只求可以生存,谀诗谀言都可有。
就怕踫见韦十郎这样的人呢,无论帮与不帮,就是不表明态度,收到信息永不回复!该不该骂?!
杜甫的自尊受到重创!也有可能此时生活实在窘迫?
韦十郎呢?他本没有义务好好对待老病穷愁、有可能这一次好好对待了下次仍然会开罪的杜甫,此时的杜甫及其家人,真的是一般人填不满的洞,救急不救贫。
人家的不回复不搭理,不就是明明白白的态度?杜甫的深层悲剧是否有一部分在于他自己?
只是体谅了此时的杜甫:他可以在阴沟里仰望星空;他更可以奢望别人援手拉他出阴沟……
杜甫在最困顿艰难的时节,仍然坚守着。不放弃生活生命、不放弃家国,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杜甫是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而理想主义者注定是悲剧性的,他们缺乏应对现实的力量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