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一回清心院以后一直闭门谢客,连谢怀宣闯进驸马府到处找“小仙女儿”她也没有管。
至于钟离慕,她已经彻底清醒了,她心里所想所爱的钟离慕与现实中的钟离慕分明是两个人,她自觉是自己过于轻率才导致今日后果。
钟离慕也没有再回来,更没有主动看她,似乎从那日之后两人便已经决裂了。
又过了数日谢宁一脖子上的伤一痊愈就带着蓝烟和绿芜回宫了。
她终究没有将事情做绝,若她此时带着一身伤回去势必将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所以她没有收拾任何物品,也没有带常嬷嬷一起回宫,只当是回宫小住几日。
她不打算让父皇母后知晓自己与钟离慕之间的不和,待到时机成熟她自会提出和离,届时两人一别两宽。
再次回到依缘宫,谢宁一心中莫名悲凉,原来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全都是假的,脆弱得如同一层薄纸,经不起半点碰撞。
只是她不曾想到,他不喜欢自己便也罢了,竟然对自己憎恶至此。想至此处,谢宁一不由苦笑,真是不晓得,往日自己总是缠着他,他都是如何忍受的?
这样的想法让谢宁一觉得越发难堪,回想过去这一个多月的情景,谢宁一觉得,自己原来一直如同一个小丑,自作聪明,暗地里不知被他嘲笑了几回。
回到宫里后谢宁一并无多言,只道自己和钟离慕闹脾气,不想看到他。
皇后无可奈何地教训了她一番,说了些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云云。
谢宁一点头称是,却忍不住在心里暗笑,她与钟离慕又岂是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那般简单?而是根本就无夫妻之意、夫妻之实。
夜深人静,谢宁圆仍旧缠着要同谢宁一一起睡,她虽喜欢钟离慕,但在她的心里,“喜欢钟离慕”跟“钟离慕已经和姐姐成婚”分明是两件事,并不相关。
谢宁圆在谢宁一的耳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说自从她离宫之后自己如何孤单,如何消磨时日,如何折腾父皇母后,又如何被父皇罚抄《女戒》。
谢宁一叹息,这些事曾经她会和谢宁圆一起做,到如今,谢宁圆还是原来的谢宁圆,她却已经不再是她了。
当谢宁圆看出了姐姐的疲惫,终于渐渐停下自己的喋喋不休时,谢宁一却陡然开口道:“阿圆,你现在还喜欢钟离慕么?”
“喜欢!”谢宁圆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了出来。
谢宁一微微一笑,像是在问谢宁圆,又像是再问自己:“喜欢他什么呢?”
谢宁圆极其认真地思考道:“嗯……说不大明白,好像是从看到他的那一刻起便喜欢他,喜欢他好看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反正是哪儿都喜欢!对了对了,还有他笑起来的样子也喜欢,他说话的样子也喜欢……他做什么我都喜欢——无论他做什么,在我眼里他就像神仙、一阵春风、一缕阳光……有时候,只要他站在我面前,他就好像成了我的全世界……”
谢宁圆的话还未能说完,却听一缕幽幽的叹息穿透黑夜的笼罩:“这些都是假的,不要再喜欢他了。”
“才不是!”谢宁圆反驳:“钟离慕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钟离慕,从来不曾变过。”
是吗?谢宁一在想,真的把阿圆嫁给他是对的吗?
若是从前她认识的钟离慕她毫不犹豫地认为是对的,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何况他那么喜欢阿圆。
可是与他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已经明白了八九分,钟离慕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钟离慕了,他变得冰冷、狠厉。永远也变不会来了。
或许,她从前认识的钟离慕不过都是假象,是他努力维持的假象。
很明显,阿圆口中说的,心里爱的仍旧是从前的钟离慕,如今的钟离慕还能给她那份爱吗?至少,他理都不理阿圆了。
她叹息,会不会阿圆和他在一起也只能是跟自己一样的结果?
更何况,谁又规定他必须在他们姐妹之间选一个呢?他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师妹越清影吗?
空气如同深潭之水,静得只有远处的烛光在夜色里荡起一层层涟漪。
谢宁一不言,谢宁圆终究无话,如此到破晓。
须臾半月已过,谢宁一仍旧留在宫里,皇后几次催她回去,她都撒娇搪塞过去了。
到了今日,她自知不能再如此拖延,父皇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她索性去御书房去找他,跟他好好交代清楚,提出跟钟离慕和离。
来到御书房门口,谢宁一让父皇的贴身太监杜公公传话,只片刻工夫杜公公便已经出来笑道:“圣上让长公主即刻进去。”
谢宁一颔首,抬脚跨进门槛,却在绕过外间以后看到了一个她最不想见的身影,她顿住脚步,显然那人也看到了他。
她低头,别开目光径直走到皇上身边微微福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谢疆宇已经同钟离慕议事结束,他别有深意地看着谢宁一和钟离慕道:“阿宁啊!这回可得吃苦头了吧?”
谢宁一不明所以问道:“父皇这话从何来?”
谢疆宇却是又看了钟离慕一眼,谢宁一不由得暗自思忖,莫非他已经跟父皇提起两人的事了?
她忍不住皱眉,他到底在想什么?
却听谢疆宇道:“哼,你的好驸马爷要带兵出征了!这回分开个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了。”
谢宁一愣住,想到自己本就是来跟父皇商量和离之事的,因此无比漠然道:“如此便预贺钟离大人凯旋而归了。”
钟离慕嘴唇紧抿,看着她,并不说话。
谢疆宇只道是谢宁一为了钟离慕突然出征之事在生闷气,所以才用如此生分的语气说反话,她心里都要气坏了才是吧?
想至此,他笑着起身道:“便是再生气这么多时日也该气消了吧?”
说着,他又来到谢宁一面前道:“钟离慕要出征父皇也是逼不得已,目下西南无垠门起事,朝中之人唯有钟离慕对西南最是熟悉,选他再合适不过了,你就体谅体谅父皇?嗯?”
谢宁一勉强一笑道:“父皇想多了,阿宁不怪父皇。”
谢疆宇撇撇嘴:“口是心非,知道你心里不快,父皇这便出去,你二人有什么话便好好说说。”
“父皇,儿臣有事……”
话未说完,谢疆宇已经溜之大吉。
偌大的御书房中此刻就剩下谢宁一和钟离慕二人,谢宁一没有看他,眼睛盯着刷得红亮的窗户格子,无比平静道:“我今日来找父皇,其实是关于你的。”
钟离慕闻言,沉寂的目光微闪,他等着谢宁一继续说下去。
“我想跟说一说,关于你我和离之事。”
钟离慕面色骤然阴沉下来,良久,他方才开口道:“公主驸马和离,历朝历代以来,未有其例。”
谢宁一微笑道:“从本朝便要开始有了。”
钟离慕正待说什么,却听谢宁一又道:“你无需担心,财富、地位、名誉皆不会有任何影响,我会跟父皇好好商量,他也不会怪罪于你,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
谢宁一话未说完,钟离慕却猛然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逼近身后的柱子上。
谢宁一惊得瞪大双眼,那天夜里的场景似乎再次出现,她的手心瞬间涌上一层冷汗,身体不停地往后缩着,眼泪迅速溢出眼眶,她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你,你放开我!放开……唔唔!”
钟离慕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不顾她的恐惧,目光沉冷道:“你记住,和离之事,永远不能再提起!你谢宁一生是我的人,死亦是我的鬼!”
他越是如此强势她便越是气恼,钟离慕,凭什么?你不喜欢我,是我自作多情让父皇下旨逼得你同我成亲,这是我的错。
如今我已经这样退让了,你讨厌我我便回宫,你不喜欢我那我就和离,我每天夜里睡不着,整日寻思着如何跟父皇母后开口才能让你全身而退。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要怎样?什么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简直欺人太甚!
谢宁一不住地摇头,挣扎,后退着想要摆脱钟离慕的桎梏,甚至脚下发狠踩上他的脚背。
钟离慕却丝毫不退,反倒是越发恼怒,他低头,一口咬住谢宁一的脖子。
谢宁一惊吓得几乎失了魂魄,她全身每一个地方都止不住瑟瑟发抖。
那晚的场景如同一场噩梦再次浮现在她眼前,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让她心头顿时涌出深深的恐惧。
他是要吸干她的血吗?
他还是要杀死她吗?
他到底要怎样?
脖子一热,竟然是流血了!谢宁一已经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门外是有侍卫的,她努力发出声音想要叫唤出来,唇上却突然传来一抹腥咸的味道,钟离慕竟然带着满嘴的血吻住了她。
他是故意的,故意给她喂血,他的舌头霸道地直抵她的喉咙,强逼着她吞下自己脖子上的血。
而后退开,微笑着看她。手指用力划过她的脸颊,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此刻的钟离慕宛如一个地狱修罗,他冰冷的眸子好像要把她彻底吞噬了一般,让她不寒而栗。
他抱住谢宁一,低声,不紧不慢道:“你不在的这几日我一直在挣扎,却是越挣扎越痛苦,现在我决定了,我不打算挣扎了。”
谢宁一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话。
钟离慕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掏出帕子缠上她的脖子,声音低沉、幽冷,仿佛来自遥远深处的地狱,让谢宁一全身寒毛倒立。
他说:“谢宁一,这个烙印是让你记住,无论何时,你都是我的人!”
谢宁一颤抖:“钟离慕,这是皇宫……你,你怎敢……你怎敢如此……”
钟离慕轻抚着她的脸颊,将自己的脸贴上:“你的命是我的,你说我敢不敢?”
一语既了,他终于放开谢宁一,转身离开。
“我的命才不是你的!”谢宁一瘫倒在地,她伸手抚上脖子,温热的血液已经凉透,凉到了她的心里。
“我们一定会分开,一定!”她没想到,很久以后,一语成谶。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御书房陷入一片昏暗,谢宁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回依缘宫。
谢宁圆惊叫:“长姐。你的脖子……”
谢宁一取下那只沾了血的帕子扔到地上,一边任由蓝烟为她清理伤口,一边眼皮也不抬,冷声道:“阿圆,钟离慕是个混蛋,不许你再喜欢他。”
谢宁圆睁大双眼:“长姐是说,这伤口是他弄的?”
谢宁一闭上双眼,算是默认。
谢宁圆摇头:“怎么会?钟离慕不该是这样的人。”
谢宁一不再说话,却听蓝烟道:“长公主伤口太深,怕是要留疤了。”
谢宁一冷笑,果然,成了他的烙印。
第二日皇后看到谢宁一脖子上的伤疤时无比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敢如此大胆!”
谢宁一委屈道:“是钟离慕,他恐吓我不该跟他闹脾气,母后,我要休了他!”
皇后却忍不住笑了:“慕儿这孩子,还颇有你父皇当年的风范。”说到这里她又皱眉叹道:“只是这下手委实重了些,以后有时间让你父皇教教他才是。”
“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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