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吉兆胡同的那天,涓生没有在家,我也没有提前告诉他,提着简单的行李便跟着父亲离开了。离别的话是无需再多说的,我的离开只是如他所愿,从此以后便两无相欠,我还是我自己的,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
人生在世,无非一个你,一个我,隔着人海茫茫相遇。无缘便只做彼此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有缘便彼此携手相约白首。总以为用尽几年也可将无缘熬成有缘,只是陌路情爱,早有定数,即使我倾其所有,也抵不过你无情的一个转身。
回到家里的日子是那么的漫长,漫长得我把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都流干了也熬不过这白天黑夜。父亲是没有再说什么的了,又或者不断上门拜访的亲戚已使他疲惫不堪。这些人和父亲拉着家常,一边在房子里踱来踱去。更有一些七姑八姨竟公然地闯进我的闺房,对着我一阵长吁短叹,难道我是了他们观赏的猴子不成?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了呢,一具行尸走肉的躯体,他们愿意看就看去罢。
涓生应该不会想我了吧,如果阿随还在,吉兆胡同应该还有惦记我的,只是阿随是不在的了,那里也就没有谁惦记我的了。那我为什么还要心心念念着那个地方,为什么还心心念念着那个人……
不知道阿随如今是死是活,如果那时日子过得去,我是绝对不会抛弃啊随的,可是我们连自己的饭都没得吃了,我还哪有什么理由拒绝涓生的提议。那晚,涓生把阿随带到西郊扔掉,我一个人待在房子里守着满屋的寂寞,坐立不安。我不断地祈祷着,祈祷涓生在最后关头产生一点怜悯之心,祈祷可怜的阿随还能回到这个地方。涓生回来了,脸上没有带有任何悲伤或者抱歉的神情,难道这就是我深爱的人吗?我的心如同刀割一般,为阿随,也为了我自己,从那一刻我便知道终有一天我也会像那天的阿随一般。
阿随是我们后来才养的,刚搬进吉兆胡同时,就我和涓生两个人。我们两个提着简单的行李便住进来了,周围的环境十分简陋,但这对于两颗火热的心来说是算不了什么的,我有涓生,涓生有我,这便已经足够了,只要我们两个可以在一起,就算让我露宿街头,我的心儿也是愉快幸福的,更何况现在我们还有了这遮风避雨的地方。涓生兴奋得像个疯子一般,我看着这疯子的眼睛,眼泪竟止不住地从我的眼睛流了出来。两个一无所有的人,只要紧紧依靠便可以互相取暖……
刚开始的十几天,我们无时无刻都在表达着彼此最炽热纯粹的爱意,涓生无疑是照顾着我的,家里的活总会帮着我做点什么。为了使这份幸福永久,我们便不得不提起以后。涓生开始每天早早地去局里做活儿,我便管理着家里的细活。涓生每天来来回回地奔波着,我心疼地看着他日渐瘦弱的身体把我们仅有的一点钱是数了一遍又一遍的,到底是买不起给他吃的补品。
几经波折,我终于从市场里买来了几个小油鸡,价格也算便宜,养着花不了几颗粮食,过不多久,就可以给涓生补补身子。饲养小黄鸡不是一件轻松的活,不过千百年来中国传统的妇女们难道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守着一群小油鸡,也把生活的叽叽喳喳过下去了。
涓生冬夜里总是止不住的咳嗽,咳嗽来了便猛喝几口凉水,手里还是不停地写着,我总劝他万万不可这般操劳。他听了也不回答,紧皱着眉头继续写,神情不知是悲愤还是凄然。后来阿随来了我们家,他便多了一个发泄的对象,我能说什么呢?只是可怜了无辜的阿随。
家里的光景是越过越惨淡,忙不完的家务使我感到烦躁,我劝涓生空闲的时候便早点回家帮帮忙,他听了这些话总是一脸的不快活,罢了罢了,一个人不快活也罢了,又何必使两个人都不快活,日子还是要过的。天底下的日子大抵都是这般繁琐的,就算内心煎熬,我终究还是愿意陪着我的涓生,只要他还在,我就愿意守着生活这团乱麻过下去。
后来涓生也不怎么喜欢待在家里了,有时候出去几个小时,有的时候甚至一天也不见踪影,只留着我一人在家里漫长地等着。难道我们的家变成了他急于逃脱的囚笼吗?还是我才是他恐惧的囚笼?我不知道答案,我能做的只是守着这满屋的凄冷继续等着,我没有办法救赎我自己。
终于,涓生对我说了那段话,最后我是连继续等待的借口都没有了。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吗?不是的,不,涓生是爱我的,他说过永生永世和我在一起,他向我许诺过会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家,他说过……
可是,现在他在哪里呢?他还有过那么一刻想起我么?回家那么久,他都没有来寻我,也没有托任何一个人给我带口信。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才可以救赎我自己?我是不能再继续等下去的了,我要彻底地忘记涓生,也彻底地摆脱这无尽的痛苦……